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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穢溺階前,官帽落地!

王老西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城門洞外的黑暗巷弄裡,張寶眼中兇光一閃,本能地想提刀追去,卻被張梁一把按住臂膀。

張梁的聲音低沉,在狹窄的門洞裡迴響:

“二哥,莫追,城門要緊!”

“一隻喪家犬,翻不起浪,奪下城池才是生死攸關的大事!”

張寶被這一喝,沖天的怒火強行壓回胸膛。

他重重一跺腳,瞪了一眼王老西消失的方向,但卻是在張梁的勸阻下硬生生止住了腳步。

城牆上殘餘的十幾名縣兵,將方才吊橋邊電光石火的慘烈搏殺看得真切。

張梁那悍不畏死的衝鋒、張寶等人猛虎下山般的突入,尤其是那二十多名堵在城門洞下的山匪精銳,一個個眼中燃燒著瘋狂的野性光芒,如同擇人而噬的惡狼。

再看吊橋外,那由劉峰、楊玄率領,黑壓壓一片猶如決堤洪水般洶湧撲來的數百精銳。

這哪裡是什麼尋常餓殍饑民,分明是一群被殘酷世道逼紅了眼的亂臣賊子!

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每個守兵的心臟,抽乾了他們最後一絲抵抗的勇氣。

“跑啊!”

不知是誰先崩潰地尖叫起來,十幾名縣兵頓時肝膽俱裂。

再顧不得上司軍令、顧不得守城職責,紛紛如同被沸水澆了的螞蟻丟下兵器,沿著城牆馬道或順著階梯沒命地向城內逃竄!

如今的他們,只想離這群突然從地獄裡殺出來的煞星越遠越好!

張梁一腳踩在剛剛斷落的粗壯絞繩上,昂首望著城牆上方那狼狽奔逃的零星人影,又掃視一眼已被己方牢牢扼守的城門洞和敞開的吊橋,胸中一股豪氣油然而生。

他猛的將染血的朴刀拄地,對張寶及圍攏過來的幾名精銳吼道:“成了,東門已在我們手裡,但這才剛開始!”

他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身後陸續湧入的精銳,以及緊隨其後即將踏過吊橋的劉峰和楊玄。

“峰哥,二哥,楊兄弟,豫章郡富庶,郡守那狗官至少能夠從治下各縣抽調至少五千縣兵,他手上的五百郡兵私軍更是精銳中的精銳!”

“這柴桑城我們必須封死,半點城破的風聲都不能讓他們漏出去,否則等來的就是滅頂之災!”

“因此,如今我們應該立刻封城,防止訊息走漏!”

劉峰聽到張梁所說,覺得張梁所言非虛。

那郡守私軍的強悍他們是聽說過的,且在這大災之年,一處失陷就意味著整個統治鏈條的動搖。

郡守為了朝廷顏面、為了殺雞儆猴,必定會傾盡全力雷霆鎮壓!

“小梁說的是,封城,立刻封!”他獰聲應道。

畢竟,害死他髮妻的真正元兇,可是也還在這柴桑城之中!

張寶和楊玄聞聽此言,頓時毫不猶豫。

張寶抹了一把臉上混合著汗水和血跡的汙漬,目光兇狠:“狗官和他的爪牙一個也別想跑!老楊,你先帶人搜捕逃散的守軍,以防他們集結起來衝出城!”

楊玄重重點頭:“放心!”

說著,他立刻組織身後他所部的山匪部眾和部分強壯災民,開始分隊沿城牆根向兩側搜尋捕殺殘餘潰兵。

而見到楊玄已然行動,張梁頓時語速飛快的說道:“事不宜遲,兩位哥哥,我們各帶一百弟兄,立刻分頭去拿下西、南、北三門!”

“只有四門緊閉,才能甕中捉鱉!”

“好!”

張寶、劉峰毫不遲疑,立刻點齊自己直屬的百名精銳,兵分三路,如三股激射而出的利箭,撲向柴桑城的其他三座城門!

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徹底封死這座縣城!

就在這爭分奪秒封城的混亂時刻,柴桑城內正發生著另一場倉皇的鬧劇。

縣令衙門後宅,胖得像個發麵饅頭的錢明遠,正被管家慌慌張張地從小妾溫軟的胸懷中拽起來。

“老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東門……東門被攻破了!是那群災民反賊,還有劉峰那惡匪!”

錢明遠起初以為是惡夢,然而待聽清管家帶著哭腔的稟報,一張白胖的臉瞬間褪盡血色。

“什……什麼?!”

他聲音尖利顫抖,難以置信。

“東城門被破了?那群刁民,那些賤骨頭,他們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不就是貪了他們點救災糧嗎,天底下當官的誰不貪?本官貪得比別人多嗎?竟然敢直接造反!”

“這還有沒有王法!眼裡還有沒有朝廷!!!”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

他想到自己哈哈笑著在那給災民的粥裡撒尿,想到城外餓殍遍野自己卻用賑災糧買少女……

他越想越怕,渾身肥肉都在劇烈顫抖。

逃!

必須立刻逃!

“快,快收拾東西!”

“金珠,銀票,古董字畫,玉器,快快快!”

錢明遠像被火燒了屁股,在房間裡沒頭蒼蠅般亂撞,對著下人嘶吼。

他那點可憐的理智在掙扎了片刻之後,卻是被對財富和美色的貪婪淹沒!

他放不下自己的財富,也放不下那幾個如花似玉的小妾。

於是,在錢府的一片雞飛狗跳的哭喊、哀求、斥罵聲中,整整八輛高大的馱馬大車被緊急套上了車轅。

沉重的箱籠不斷抬上去,壓得車輪深深陷入土中。

最前面的兩輛馬車上甚至擠滿了鶯鶯燕燕、花容失色的女眷,哭聲一片。

護衛只有倉促間從衙門能拉來的六七名心腹兵丁,提著刀槍,面無人色地護在車隊前後。

錢明遠還在不斷催促:“再裝一點,把庫房那幾匹江南貢緞也帶上!”

“哎呀,誰讓你把那笨重的泰山石也往上搬?不要了,要值錢的!”

他一邊心疼被丟下的珍玩,一邊又怕走得太晚被堵住,精神幾近崩潰。

這無比愚蠢的貪戀和優柔寡斷,使他徹底錯過了在張梁等人徹底完成四門封鎖前衝出柴桑的最後一線渺茫生機!

東城門處。

當張九寧在數百名青壯的簇擁下,踩著散落著兵刃和屍首的青石板路,小跑著踏入柴桑城東門時。

饒是他一向波瀾不驚,此刻也不禁微微一怔。

預想中的慘烈巷戰、嚴陣以待的兵丁,一切都未發生,眼前的景象出乎意料的順利!

城門洞已被清理出一片空地,楊玄帶著十幾名弟兄正指揮人將幾具守兵屍體被拖到角落,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和汗水氣味。

遠處城區方向傳來零星的喊殺、哭喊和奔跑聲,那是分頭行動的幾支隊伍在肅清殘敵、控制各門。

張九寧的目光穿過門洞,投向城內燈火零落、陷入黑暗與混亂的街巷深處,眉頭逐漸舒展。

所幸天時、地利、人和都站在他們這一邊,這才造就了這般的破城奇蹟!

若錢明遠在城內留下哪怕一百郡兵,局面都絕不會如此輕鬆。

感慨只是一瞬,張九寧深知此刻人心維繫的重要性。

於是,他立刻沉聲下令:“張品方何在?”

張品方聞言,立刻應聲上前:“在!”

“點五百青壯,立刻沿官道返回,接應並保護後方鄉親儘快入城,一路小心警戒!”

“唯!”

張品方毫不猶豫,轉身迅速在人群中挑選人手。

很快一支五百人隊伍點齊,舉著火把,沿著剛走過的路快速出城,奔向那片承載了無盡苦難的曠野。

任務簡單,卻是給所有跟隨的災民心中注入一劑強心針——道長沒忘了我們的家眷!

安排好後方,張九寧目光掃過在門洞下、城樓上、以及部分隨他剛剛入城的災民精銳臉上。

他們衣衫襤褸,滿身泥汙,許多人兵器甚至只是削尖的木棍,眼神卻閃爍著疲憊、亢奮還有對糧食的渴望,這是支撐他們捨命衝殺最原始也最直接的動力。

“壘灶!架鍋!”

張九寧的聲音清晰地傳開,人群頓時一陣激動地騷動。

幾個手腳麻利的漢子立刻從附近破敗民居里拖來幾口或大或小、沾滿塵土的鐵鍋陶釜,又搬來石磚快速壘砌起臨時的爐灶,柴禾很快堆起。

張九寧走到幾口鍋前,默運心神。

幾顆乾癟卻閃爍著奇異微光的豆粒落入微沸的鍋水中,神奇的一幕再次上演。

鍋內水花翻滾,粟米的清香如潮水般瞬間瀰漫整個城門洞區域!

熱氣蒸騰,粥香四溢!

周圍數百雙眼睛瞬間瞪大,即便有人昨夜已經吃了數碗稠粥,但是一路奔來,他們卻是覺得腹中極為飢餓!

然而,就在眾人微微喧囂的時候,張九寧卻沒有立刻宣告開飯,而是目光如電掃視全場,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響徹每一個角落:

“諸位,餓否?!”

“餓!”數百人齊聲咆哮,聲浪震得城牆灰土簌簌而下。

“累否?!”

“累!”

“功成,則當賞!”張九寧的聲音陡然拔高,但卻透著一股嚴肅。

“然則,此功非一人之功!”

“柴桑城門雖已破,但城池還未盡握!”

“城外尚有成千上萬的父老鄉親正忍飢挨餓,惶惶待援!城內,更有盤剝爾等血肉的狗官汙吏尚在逍遙!”

他頓了頓,讓那憤怒與飢餓的火焰在每個人胸膛裡灼燒得更旺,然後清晰、緩慢地宣佈了此時此地最重要的規矩:

“粥,就在眼前!但此粥不是白吃,更不容哄搶!”

“我於此宣佈第一條軍紀,那便是不許驚擾百姓!”

“誰敢觸犯軍紀燒殺搶掠,定斬不饒!”

“而我立此灶於此,便是一諾,凡願遵我軍令者,人人皆有一口飽食!”

他的目光掠過那一張張被粥香刺激得幾乎扭曲、卻又被他強行震懾住的面孔,朗聲道:

“隨我入城的勇士們,以依序上前領飯,以慰激戰之疲乏!至於尚未歸隊的兄弟,及城內城外更多的苦難同胞……”

“我張九寧在此立誓,等我們徹底掌控此城,開倉放糧!教這柴桑城內外,每一個被這吃人世道逼入絕境的人,皆能溫飽!”

這番恩威並施的話語,如同一盆冷水澆在了最灼熱的炭火上,瞬間壓下了這些青壯和山匪躁動的心。

有些山匪本有些蠢蠢欲動,想要幹回打家劫舍的老本行,但是在張九寧的一番話下頓時不再有這樣的想法。

畢竟,沒有人會想要得罪張九寧這個可以喚出白粥的道長!

在楊玄和他幾個得力心腹的嚴厲吆喝和組織下,山匪和災民們開始強忍著撲過去的衝動,排成了歪歪扭扭但還算有序的隊伍。

親眼看到核心部隊開始領飯,秩序初定,張九寧稍稍鬆了一口氣。

他深知,只安撫東門將士是不夠的。

其他三門的封鎖必定也處於最緊張、最危險、也是最需要鼓舞士氣的時刻!

他隨即又點出三百名身體相對強健、暫時沒輪到吃飯的青壯,自己親自帶領前往其他三門。

“諸位。”

他對著這三百人道:“守城不易,北、西、南三門的弟兄此刻或許正與殘敵周旋,帶上這些鍋灶,我們前去支援他們!”

三百青壯雖聞言,雖然心中對熱騰騰的白粥極為渴望,但還是聽令簇擁著張九寧匯成一支隊伍,循著城內大道,快步向南門方向行去。

隊伍剛離開東門區域,拐過一條相對寬闊的街口,迎面就撞上了混亂!

八輛裝滿箱籠、裝飾一看就非富即貴的馱馬大車,正擁堵在並不十分寬敞的街道中央!

車轍深深陷入年久失修的石板路裡,幾匹拉車的駑馬不堪重負,煩躁地打著響鼻。

車隊前後,圍著六七名緊張得臉色發白、不斷喝罵驅趕擋路行人的持械兵丁。

中間一輛最華麗的車廂裡,不斷傳出女人驚恐的哭聲和男人氣急敗壞的呵斥催促聲:

“快搬開那破獨輪車,蠢貨!”

“那邊的刁民,滾開別擋道,知道這是誰的車嗎?!”

“哎呀……我的妝奩盒子掉了!”

“別管了!命要緊!趕緊走!”

這支在混亂街道上如同蝸牛般挪動,卻又扎眼到極致的車隊,在張九寧這三百名衣衫襤褸、手持棍棒鋤頭的隊伍映襯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八輛滿載的馬車,還有一旁護衛的縣兵。

這些人,想必定然是城中想要出逃的達官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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