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豢龍陣
彩雲國舊都,一片茫茫死地,千里之內,何見生機?
活人不見,唯有死靈陰氣,遮天蔽日,蒼穹沉沉,黃雲熏熏,朗朗晴空被邪氣瀰漫,不見天日,曾經的沃土不時閃過如暗影般的遊魂,在被腐蝕的大地上一閃而逝。
正道聯盟雖然將屍神國逐出此地,但被邪龍脈侵蝕的土地已經無法種植莊稼,千里之地寸草不生,生靈絕跡。
一株株白骨巨樹從地下破土而出,以人掌骨為葉,人頭骨為實,樹下徘徊不肯往生的幽魂怨靈,以白骨巨樹為中心,寒氣逼人,撤入骨髓,那些幽魂怨靈繞著白骨樹終日哀泣哭嚎,聲音瘮人而悽慘。
這白骨樹乃是幽界之物,與邪龍脈地脈相連,樹下徘徊的幽魂都是這十餘年間死在屍神國之亂中的黎明蒼生,死者本應進入幽界,或從輪迴鏡轉世輪迴,或入彼岸境永登極樂,或者墮入黃泉境魂飛魄散。
但因邪龍脈侵入無常界,以至於彩雲國舊都千里之地陰陽倒置,乾坤逆轉,生死錯亂,死者亡靈無法進入幽界,也無法解脫輪迴,被邪龍脈禁錮在這白骨樹下,飽受飢寒風雨之苦。
一白衣僧人,身披百納袈裟,手拄錫杖,頭戴斗笠,遠遠地自陰氣凝聚的冷霧中走來,那僧人面色悽苦,滿副愁容,眉頭常皺,在眉心擠出三道豎紋。
他來到白骨樹下,仰頭望了一眼白骨樹上結出的人頭果實,人掌樹葉嘩啦啦一陣作響,那些墜在枝頭的骷髏一個個轉向僧人,張嘴發出吱吱的譏笑。
“活人,嘻嘻嘻,活人!”
“血,給我血!”
千百顆骷髏同時尖叫嬉笑,而那些繞著白骨樹徘徊的怨靈,卻痛哭哀鳴。
笑聲和哭嚎混在一起,儼然一副人間鬼境。
“將你的血肉交給我!”
僧人雙手合十,沉聲一嘆,“眾生皆苦,生不得歡愉,死不得解脫,善哉善哉,願爾等生死如常,歸於圓滿寂滅,善哉善哉!”
“閉嘴!”
“住口,別唸你的和尚經……”樹上結出的骷髏果實似乎感受到了巨大的痛哭,一個個汙言穢語,咒罵詛咒這白衣僧人,什麼禿驢,賊禿,老雜毛,屎尿屁齊上陣。
和尚依然是那副悽苦面容,望著樹下撲來的那些幽魂,從懷中取出一隻金剛降魔杵,口誦大日焚炎經,金剛杵上佛光普照,如旭陽東昇,驅散暗夜陰霾,那些哀泣哭嚎的幽魂怨鬼,身上怨氣煞氣盡消,猙獰扭曲的身影面容也恢復如初。
有的是布衣百姓,有的是財主員外,有的是大戶千金,有的是市井商販,還有無數披甲執銳的將士。
眾鬼齊齊下拜,衝僧人三叩首,隨後化為一道道白光鑽入降魔杵中。
“死禿驢……”
白骨樹上那些骷髏憤怒吼叫,“你該死,我要把你的腦袋摘下來掛在樹上!”
“掛在樹上!”千百顆骷髏同時吶喊。
“把你活吞!”
僧人不以為意,就地盤膝坐在樹下,一手執金剛降魔杵,另一手捻著念珠,口誦往生咒,將封印在降魔杵中的遊魂怨鬼一一超渡往生,一片至純的佛光將僧人籠罩,悽苦的面容盡顯慈悲之色。
白骨樹上那些骷髏咒罵不絕,一根根白骨樹枝如鬼手般抓向僧人,骨爪在碰到白衣僧人身上的佛光之時,瞬間焦黑一片,如遭烈火焚燒,骷髏痛哭怪叫了起來,眼窩當中淌出血淚,順著慘白的頭骨淌到白骨樹上。
白骨樹枝再不敢碰觸那些佛光。
僧人超度完亡魂,仰頭看了眼樹枝上結出的骷髏人頭,“爾等非無常界之物,還望歸於幽界!”
骷髏們譏諷笑道,“無常界早晚必將是我主六慾魔君之物,你這禿驢屆時不得好死!”
“這千里之地,有無數骨樹,你能超渡的了多少?”
白衣僧人說道,“超渡一人,便解脫一人,超渡萬人,便解脫萬人,貧僧迄今已超渡十五萬三千七百七十四人!”
正在此時,遠處山坳間,驟然響起一聲驚雷!
被陰氣籠罩的昏黃天空驟然閃過一道藍白色的雷霆,嘩啦一聲,山坳中上百棵白骨樹化為齏粉。
僧人身後的骨樹上骷髏驚懼尖叫,恐懼的眼窩中再次淌出血來,“他又來了,他又來了……”
骷髏和骨爪嘩啦啦晃動作響。
僧人朝那邊望了一眼,扶了扶頭上的斗笠,向雷霆亮起的山坳中走去。
山坳底部開著一條巨大的裂隙,黑幽幽看不見底,彷彿大地張開的一張血盆大口,從裡面飄出一縷縷黑氣,兩側的石壁和山坡上長滿了白骨樹。
秦隕坐在黑顏背後,盤旋在裂隙上空,黑顏口中凝聚一團淨火,森白火焰噴入山坳,將裡面積聚的陰氣邪風淨化,天地瞬間一清,秦隕趁著陰氣重新凝聚執勤啊跳入裂隙之中,很快陰氣再次填滿了山坳。
他沿著天然形成的石階一直向下走,石階無窮無盡,延伸到黑暗之中,讓人不得不懷疑這條裂隙是不是直通著幽界。
零散的腳步聲迴盪在沉寂的幽邃地峽,每一聲都似響起在幽界入口徘徊的足音,黑顏體型雖然巨大,卻反倒寂寂無聲,落腳輕盈。
來到地峽深處,一條暗河緩緩流過,河水泛著空濛的光暈,輝光籠罩在河面形成一層朦朧夢幻般的光罩,水中有什麼東西在發光。
秦隕從黑顏背上解下一個布囊背在身後,轉身走進河水,黑顏便趴在邊上舔舐皮毛,看樣子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
他開啟布囊,裡面投出一片耀眼的光輝,竟是一袋子靈石,秦隕將靈石一股腦傾倒進河水。
水中泛出的熒光越發明亮起來。
原來這條暗河河底鋪滿了散碎的靈石,足足有數百丈長,厚約一尺,正是那些靈石發出的光芒將地下暗河映照的光輝璀璨。
他拿出瓊枝玉筆,在周圍的石壁上寫下一道道字元,上面原來已有許多字元,有的被死氣侵蝕模糊不清,他便重新加固字元。
四周石壁上的字元接連點亮,彷彿夜晚長街一一點亮的燈盞,從那些字元上射出一道道光芒,彼此交織在一處,暗河中泛起一陣波浪,靈石散發出的光芒閃亂不安,隱約可見水中光芒漸漸凝聚為一條蛟龍形狀,十餘丈長,通體純白,在水中搖頭擺尾,似魚吞水般鼓盪腮幫。
秦隕面露喜色。
就在這時,地峽之中湧起一陣陰冷的寒風,從石縫中飄出一道道黑色邪氣,只聽咔咔一陣骨頭錯動的聲音迴盪在地峽之內,竟然從石縫中長出一顆顆白骨巨樹。
巨樹上探出無數骨爪朝著水中那條白蛟抓去。
“來得夠快!”秦隕拔出月美人。
“無極銀龍閃!”
他一刀斬向那些白骨巨樹和骨爪,無極驚雷如道道銀龍般糾纏在骨樹和骨爪上,只聽咔嚓嚓聲如裂帛一般,白骨巨樹和骨爪紛紛斷裂,被天雷擊成滿地碎骨和骨渣。
驚雷貼著石壁漫延,一直穿到地面,將山坳兩側石壁上的白骨巨樹一柄擊碎,樹下那些徘徊不定的幽魂怨鬼發出哀嚎如嘯,在天雷之中歸於虛無。
“阿彌陀佛!”看著幽魂在眼前消隕,白衣僧人沉聲一嘆,“刀邪之徒出手凌厲至極,卻少了些慈悲!”他進入裂隙之中向著深處走去。
裂隙底層,秦隕收刀入鞘。
河水中那條白蛟遊動了記下,身上鱗片忽然片片脫落,化為一縷縷白光散去,隨後是血肉化去,僅剩一副骸骨,緊跟著骸骨也散落,水中光芒越來越黯淡,鋪在水下的靈石眨眼間變成了普通的時候,在水流的撞擊下變成了沙子。
秦隕坐在河邊,望著暗下來的水面沉默不語。
他在此修習豢龍之法已有三年,這處地峽是他五年前找到的一處幽靜之地,彩雲國舊都已經被人類拋棄,不會有人來到這裡,他在此地煉化了赤蛇火雷和無極驚雷兩道天雷。
在他閉關之前,和夢紅塵離別之際,夢紅塵將乾坤樓所藏的豢龍秘術送給了秦隕,秦隕結合自家化字十二章在這山坳裂隙之內試著豢養一條蛟龍脈。
但數次嘗試皆以失敗告終,乾坤樓的豢龍之術以靈石為根基,透過靈石凝聚龍氣,再與秀龍祖脈相接,形成‘真龍飼假龍’之勢,以秀龍脈靈氣輔助所豢之龍,漸漸將假龍脈變為真正的靈氣龍脈。
可每次到了關鍵時刻,豢龍陣法都被邪龍脈所擾,邪龍脈好不容易將此地秀龍支脈吞食,佔據了無常界一隅,豈能允許秀龍重新將支脈延伸到此處。
頭頂的石階上傳來腳步聲,黑顏警覺地豎起了耳朵。
秦隕抬頭望去,石階上走下一白衣僧人,身上披著一層薄薄的光芒,面容悽苦,雙眼如古井無波,頭上戴著斗笠,手執錫杖,每走一步錫杖戳在石階上發出錚的一聲。
來人沒說話,秦隕也沒開口,僧人走到河邊,望著水中只剩下淡淡光芒的靈石,才轉身對秦隕說道,“施主在此豢養龍脈,可是為了解救這彩雲國舊都千里之地?善哉善哉,功德無量!”
秦隕熟視他兩眼,接著微弱的光芒,看清了這僧人的長相。
“和尚,我認得你,你是伏龍頂的枯心上人!”
和尚雙手合十低頭說道,“施主認得的是貧僧的皮囊,施主記得的是貧僧的名字,不是貧僧……”
“你們伏龍頂的和尚都喜歡打機鋒嗎?”
枯心上人悽苦的臉上難得露出一抹笑容,“阿彌陀佛,易施主,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秦隕沒想到他能認出自己,當年在墨溪城秦隕與枯心有過一面之緣,但那之後秦隕被鹿妖腹中死氣腐蝕了半個身子,導致面目全非,如今過去多年,就算他面目完好,也早已非兒時模樣,更何況他還戴著半張銀面。
他手不經意間握住腰間的長刀,笑道,“大師認錯人了吧!”
“在下姓秦!”
枯心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身將後背對著秦隕,看著河水中失敗的豢龍陣法說道,“要徹底解決庚朝之亂,重在恢復庚朝地脈,庚朝地脈已被邪龍吞食,唯一之法便是豢養假龍,以假龍取代真龍,方能恢復此地山川靈氣。”
“但此地邪龍脈橫行,施主所養的這條小蛟,恐怕難以存活!”
“大師有何指教?”
枯心看著他說道,“先斬斷侵入無常界的妖龍脈,掃淨屋舍再起爐灶。”
“大師所言,與我所想略同,只不過我還沒有想好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這豢龍陣乃是以靈石為根基,而靈石對於修士而言,如同金銀對於凡人,我養這一條小蛟,就耗費我靈石四千五百斤,三年所收集的靈石一朝化為腐朽!”
“就算我有心幫西苦境恢復地脈,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枯心笑了笑,“如果施主真有此慈悲之心,貧僧可親自向天下宗門請求支援靈石!助施主完成此善業!”
“那對我有什麼好處?”
枯心沉默了片刻,“貧僧可讓施主手刃一仇人!”
秦隕眯著眼睛看著他,良久,才緩緩說道,“出家人慈悲為懷,怎麼還幫人殺人?”
枯心笑道,“使得雷霆手段,方顯菩薩心腸!為眾生之命,犧牲一人值得!”
秦隕不禁想起當年他和心禪老和尚對坐的那一夜,自己被老和尚一通機鋒辯的啞口無言,他想要刁難一下枯心。
便問道,“敢問大師,若殺一人可活萬人,大師殺是不殺?”
“殺!”他不假思索說道。
見他回答的如此乾脆,秦隕冷笑道,“大師之慈悲,彷如魔道!”
枯心上人搖頭一嘆,“殺一人,罪業在我,我入地獄,不救萬人,則萬人入輪迴,寧我入地獄,莫讓萬人入輪迴!”
“那被你殺了的那人豈不冤枉!”
“貧僧亦有不忍之心,願一肩承擔諸般罪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