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屍神
大庚朝南部山谷,霧氣瀰漫。
荒野之中掩埋廢墟,故國城都,斷石廊柱尚在。
荒廢的祭天台上,跪著兩具女屍。
女屍慘白的腰低低伏著,光潔如玉的背脊卻泛著慘白如寒月的冷光,烏青的雙目閃爍幽藍色的鬼火,兩具屍奴並排跪伏在那身著龍袍,頭戴冠冕的高大的男屍身前,四肢為柱,脊背為桌。
女屍背脊上攤著一張殘破泛黃的古卷輿圖,上面有被火灼燒過的痕跡,十存七八,隱約可辨上面繪著一條條走勢崎嶇的脈絡,如蛟龍過澗,似攔江大網,覆蓋在整張輿圖之上。
冠冕龍袍男屍身邊,站著一青衣老道,手拄竹丈,指點輿圖說道。
“秀龍脈東高西低,龍首在東南,龍尾在東北,龍腹在南,龍鬚在西,龍爪在西北,祖龍之下龍子龍孫遍佈苦境,大庚朝境內有祖龍膝下三條蛟龍支脈,所在為煬山,走龍川,黃狼嶺,望氣之士稱庚朝境內為‘三蛟之地’。”
“煬山青蛟一脈龍首在庚朝西垂與妖境接壤處夜風谷,走龍川荒蛟一脈龍首在走龍川東青燈山之中,黃狼嶺赤蛟一脈龍首在嶺北遊山一帶!”
青衣老道斂須笑道,“老夫以九座絕陰絕死陰魂陣鎮壓大庚朝境內這三蛟龍脈,斷此三條蛟龍之首,九座陰魂大陣又以‘以陽逆陰’之勢構成一座元陽引魔大陣,這元陽引魔大陣一旦開啟,九座幽界之門大開,幽界鬼物侵入無常界,邪龍脈侵蝕秀龍脈,任他庚朝穆氏氣運沖天,也難逃江河日下,國亂歲凶之兆!”
“老夫再略施手段,引得赤沙胡蠻人大舉入侵,屆時必將生靈塗炭,屍橫遍野,國主屍神國便可藉此肆意擴張,將這大庚萬里江山,化為屍神國土,再添億萬子民!”
龍袍冠冕男屍眼中幽光閃爍,似在思量,冷如寒風的聲音從他腐爛的嘴裡傳來。
“大庚朝滅我國祚,斷我香火,戮我子民,如今天道輪迴,該著穆氏覆滅,這國破家亡之痛,也讓穆恆的子孫好好嘗一嘗。”
“佈陣觀氣之術,寡人不善此道,還需仰仗胡老,事成之後,寡人定不虧待於你!”
青衣老道斂須哈哈一笑,“老夫出山,只為輔佐明主,天象昭示,活人當亡,死人當興,秀龍當隕,邪龍當昌,老夫不過是順天應人罷了!”
“若非國主找到這上古萬龍堪輿圖,老夫想要以陣法釘龍脈,也是痴人說夢啊!”
“自太上元祖身化三界以來,四條祖龍靈脈無時不在相吞,三界靈氣日漸衰弱,人類修界之中那些庸才只知道吐納靈氣,煉化真元,便似是附在死屍身上的吸血蛭蟲……失禮,失禮,老夫絕無對屍神國主不敬之意。”
冠冕龍袍男屍笑聲如穿過深淵的寒風,讓人不著邊際又冷入骨髓,看著輿圖上的九點毫光,如九根釘子釘在了大庚朝境內的三條蛟龍脈上。
就在這時,輿圖上那九點毫光突然爍動起來,其中黃狼嶺赤蛟一脈蛟首處的毫光瞬時熄滅。
“嗯?有人破了黃狼嶺的陣法!”青衣老道眉頭不禁一皺。“不妙,這赤蛟蛟首一旦脫困,便存了一線生機,難免日後死灰復燃,難道……這大庚朝境內還有我所不知的高手?”
龍袍男屍眼中幽光暴漲,身後鬼氣滔滔,滾滾邪氣從他背後沖天而起,黑氣當中鬼哭狼嚎,一隻只煞鬼厲魂咆哮嘶吼,方圓百里之內草木盡凋。
“何人主持黃狼嶺蛟首之地陣法?”
一隻伶俐鬼屍上前尖聲道,“是偏將軍陰古煞!”
“族滅陰古煞及其眷屬,陰魂打入煉鬼獄,作為燃燭!”
身後山川之中,萬鬼嚎哭,千屍震撼。
青衣老道說道,“國主息怒!老夫所佈陣法非是普通的陰煞邪陣,這九座絕陰絕死之陣環環相扣,互為接引,迴圈無窮,能破此陣之人,非是等閒,切不可放任自流,必須在東方大修行者察覺之前,將邪龍脈支脈引入無常界,一旦邪龍脈伸入無常界,幽界萬鬼千魔便可存於陽世,屆時就算劍天子親至,也奈何不得我等!”
“那依胡老之意,如今又該如何作為,難道我復仇大庚王朝的大計,便止步於此嗎!”
青衣老道笑道,“無妨,無妨!雖然黃狼嶺赤蛟脈脫困而出,只要鎮壓了煬山青蛟脈和走龍川荒蛟脈,大庚朝氣運三去其二,也必滅無疑!如今我在暗,彼在明,只要有這上古萬龍堪輿圖在手,天下龍脈走向盡在掌握,為今之計,便是儘快開啟另外兩處蛟龍脈的幽界之門,只要青蛟脈和荒蛟脈蛟首被斬,過不了多久就會完全被邪龍所吞。”
屍神國主大袖一甩,袖中漫出滾滾陰森之氣,“陽春,玉孽,二鬼速來。”
就見那陰森之氣當中,寒風陣陣,傳來淒厲嘯鳴,邪氣聚成兩團人影跪在屍神國主面前。
“陽春鬼主參見貳屍神!”
“玉孽鬼主參見貳屍神!”
那陽春鬼主是一個面白唇紅的優伶模樣,穿著一身白色戲服,男人女相,桃花雙眼含情無限,一身嬌柔更勝女子,只是膚色慘白無一絲血色,渾身透著那麼一股邪氣。
玉孽鬼主一身青樓歌女打扮,懷抱琵琶,濃妝豔抹,兩腮染著紅妝,笑顏無雙。
青衣老道眼中隱現驚詫之色,對這冠冕男屍多了幾分忌憚。
“胡老可是對寡人這一手感到好奇?”
“呃,不敢,不敢。”
“哈哈哈,寡人視胡老為知己,若非胡老在我舊國荒都佈陣開啟幽界之門,寡人豈有機會逆行黃泉,重回這無常界,還在那輪迴境當一方鬼王,焉有報仇之可能。”
“實不相瞞,我這衣袖之內,卻是與幽界輪迴境相通,只要寡人敕令下達輪迴境,便可從輪迴境屍神國招來千萬鬼兵!”
“國主之能為通天徹地,老夫佩服!”
貳屍神眼中幽光閃爍,盡是睥睨之色,“等邪龍脈侵蝕了庚朝地脈,將這萬里江山化為鬼國,寡人的千萬鬼眾便可久存於世間,陰陽倒轉,陽春,玉孽二鬼,寡人命你二人前往青燈山和夜風谷鎮守陰魂大陣,務必守護大陣直到幽界之門開啟為止,不得有誤。”
…………
西苦境半仞山,半仞山自然不止有半仞,原本叫做‘高天半仞’,後來劍天子柳無敵路過此山,對山名不喜,因為崑崙墟最高的一座山峰名為‘與天齊’,高天半仞便等同於高崑崙墟半仞,也便是高他劍天子半仞!
這對桀驁狂放的劍天子柳無敵而言幾乎不可忍受,便以劍氣將山名中的高天二字劃去,只剩下半仞兩字,高天半仞也就成了半仞山!
這半仞山說來也怪,常言道山高必有仙,但這半仞山卻靈氣稀薄,上面一個修行門派也沒有,經過此地的龍脈好像刻意避著這座山一般,從它旁邊穿過,這半仞山又高又陡,不見修行者往來其中,孤零零好像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雖說山上沒有修行宗門,但並非無人居住,在山頂有一個山神廟,時常有些信徒爬上高山祭拜山神,據說十分靈驗,廟中沒有道士,只有一個算命老頭兒,自稱‘前知五百年’,靠著給上山燒香的香客算卦為生。
這一天,前知五百年正在給一名女香客看手相,他攥著姑娘的小手,捋著山羊鬍嘖嘖稱奇,“怪哉怪哉,姑娘你真是好大的造化啊!”
那姑娘眼睛一亮,“不知先生何出此言?我能當上當朝的娘娘嗎?”
老頭兒搖搖頭,“娘娘當不上……”
姑娘神色一暗,就聽他說道,“你這命中有一朝人王帝主之命,可稱制為帝,不過這其中要有些波折……”
“請先生指點迷津!”姑娘拿出一錠銀子放在他面前。
老頭兒立刻滿臉堆笑,“那老朽就為你指一條明路!唔……你這條壽數線,壽數線……嗯?”他瞪著一雙老眼,忽然盯著姑娘的手掌心不動了,也不知看到了什麼稀奇之物,臉卻越湊越近,幾乎要貼到姑娘的柔嫩下小手上。
“哎呀呀……”
“先生?先生?”
老頭兒另一隻手按住姑娘的手心,不住地磨蹭,姑娘頓時驚呼一聲,臉上嬌柔之色瞬間轉為凌厲,“好個不要臉的老不修,原來在佔你家姑奶奶的便宜!”
“大姐,怎麼回事兒!”嘭的一聲廟門被撞開,一個拎著斧頭的大鬍子衝了進來,後面跟著幾十個嘍囉兵。
“我砍了這老東西……”一名長刀漢子提刀便往老頭兒臉上剁,手剛來到老頭兒頭頂,就被他一把抓了過來,然後放在眼下仔細觀瞧,好像從那錯亂的掌紋當中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嗯……震雷在西,死中得活,驚雷起,半人魔……哈哈哈,老夫時運到了,好啊,好啊,老夫在此運籌八百一十二年,終於等到你了!”
一眾嘍囉兵衝將上來,要將老頭兒剁成肉泥,那凌厲的姑娘伸手攔住,“算了,我看這老傢伙八成得了失心瘋!咱們殺了他難免讓綠林朋友笑話!我們走。”
“西洲將亂,姑娘亂中取勢,可當一朝女主,不過國勢不過百載,身死而國滅,若問勢從何來,西南行,赤沙莽,殺蠻主,得眾黨!”
那姑娘回頭看了老頭兒一眼,“老孃從不欠人的債,說好大算一卦二十兩三!”甩手一揚,幾錠銀子刷的一聲嵌進老頭兒的桌子上。
一行人風風火火往山下走去。
老頭兒搖頭一嘆,“真是個夠勁兒的娘們兒,給銀子不好好給,砸我的桌案幹什麼!”
他伸手在桌子上一抹,那幾錠嵌進木頭裡的銀子瞬間變成了銀水一般匯聚到一處,在老頭兒手裡捏把捏把變成一錠元寶,桌上的凹痕完好如初。
他起身走到門外探頭看了看,然後關上門,從掛籤裡抽出一條,往上面吹了口氣,然後抄手將掛籤順著窗子扔了出去。
“去,叫人去!”
他在房中轉了兩圈兒,收拾了一個小包袱跨在身上,從牆角拿起竹竿兒和幡子。
咚咚咚,房門被敲響,一人推門而入,撓著頭滿臉不耐煩,“你就不能挑個好時候兒?我在化境發現一隻淨火白玉獅,眼看著就要馴服了,被你叫了過來,怎麼著,又有什麼事兒求我?”
“嘿,天下將變,老夫要出山渡世!就封你為我座下大護法!”
“無常界誰能殺了你這老不死的,還需要我給你當護法?”
“哎呀,平時端個茶倒個水兒的,總要人的嘛!”他走到後院,從棚子裡牽出一頭大青牛,套在車上,“這不就需要個趕車的!”
那人神色震驚,指著自己的鼻子,“你讓我‘九命天狐’凜霜主給你當車老闆兒趕大車?”
“怎麼著?你不服?還是老夫不配讓你這條臭狐狸當車伕?”
這時那頭大青牛回頭口吐人言說道,“老狐狸,給我荒牛之祖嘯荒川當車伕很沒面子嗎?要不你來拉扯,我當車伕!”
九命天狐嘆了口氣,“好吧,誰叫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