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求學
林中樹葉抖動,一頭黑鬃野豬躥出灌木叢,挺著獠牙豬突狂奔,跟在一人身後緊追不捨,嘴裡發出尖利的嘶鳴,那人在林木之間左右閃躲,繞圈兒躲避。
樹上一隻比老虎還大一圈兒的黑貓伏下身子,脖子前伸,兩隻壯實的前爪輕輕落在樹枝上,爪子緩緩用力,抓進樹皮彷彿撕破一張紙。
就在野豬往前一竄,張嘴去咬的剎那間,黑貓從樹上彷彿一道黑色的閃電般跳下,將野豬撲倒兩隻前爪抓進它的肚皮,一口咬住野豬喉嚨,野豬四蹄狂蹬掙扎不已,就在這時前面那人從樹下抱起一塊海碗大的石頭,重重砸在野豬的頭上……
林中有溪流,水面飄著落葉,野鹿獐狍常在溪中喝水。
秦隕趴在地上將臉探進溪水洗了洗,又捧起一把水喝了兩口,便將野豬在溪水邊剝了皮,切下一條前腿一條後退,剩下的全都扔了不管。
他在溪邊燃起一堆篝火,將兩條豬腿放在火邊烤著,自己躺在落葉上枕著雙手,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黑顏趴在他身邊,頭枕著前爪,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秦隕睡了半個時辰,醒來時豬腿已經烤熟了,拍去上面的草木灰,後腿給了黑貓,自己握著前腿撕咬著吃了起來。
“黑顏,吃飽了嗎?”
黑貓舔著爪子喵喵叫了一聲。
“那我們繼續趕路吧!”秦隕用土將火堆壓滅。
黑貓伏下身子,他翻身騎在它背上,只見黑貓四爪升起四團黑色的火焰,在林中越跑越快,最後一躍竟然騰空而起,離地三丈高飛了起來。
離開閱陽城後,他和黑貓一直往西走,穿過一望無際的暮雲川,進入一片幽暗的森林,又經過一條波濤滾滾的大河,途中他也遇見過幾個修行宗門,但都是一些小宗小派,秦隕見那些宗門的門主的修為還不如墨溪城的一個客卿修士,就斷了拜師的念頭,就這麼一直西行尋找名山大派,就這麼翻山越嶺,渡河越川。
他到過一座大山,風景秀麗,雲氣繚繞,他在山腳的桃樹上摘了兩顆桃子。
他到過一座大湖,天光雲影,煙波微茫,他在河邊草稞裡釣了兩條草魚。
他穿過一條峽谷,怪石嶙峋,陰風怒號,他在乾旱的黃土裡挖了兩塊山藥。
有時天氣晴朗,鳥語花香,秦隕騎著黑貓馳騁在一片青青原野,有時天陰如晦,斜風細雨,秦隕披著蓑衣和黑貓相依在一顆歪脖樹下,等著雨歇。
有時他遇到一個雲遊的散修,看中了他的墨玉靈貓,要用三枚銅錢買走他的黑顏,他在散修面前寫了一個‘破’字,他一邊遊歷一邊修習自家的化字十二章,不斷煉化真元,自從母親將半個靈龍靈嫡讓自己吃了之後,他體內好像被塞進一團火炭,常常在半夜熱的睡不著。
只要跑到外面對著天空大口喘氣,才能緩解稍許,就像舉著長嘴兒茶壺往肚子裡灌涼茶般愜意,他的力氣越來越大,氣息越來越綿長,他所不知道的是,那半顆靈龍脈靈嫡進入他的半個天魔之體內,猶如龍入大海,虎入深林,正在潛移默化改變他的體質。
在洗墨山之時秦隕以人類的身份吐納秀龍脈靈氣,而如今他以天魔之子的身份,正在不自覺地汲取天界靈龍脈的靈氣。
就這麼過了半年的光景,秦隕和黑顏來到一片連綿起伏的青山腳下。
青山嫵媚,如婉約處子,其中一座山峰剔透如翡翠,霞光萬丈,秀彩千呈,山下草木蔥翠,林中鳥獸齊鳴,秦隕看得出此地靈氣極為濃郁精純,乃是一處修行聖地。
名山必有大派,像這等洞天福地,早就被修行者佔據作為宗門根基所在,秦隕不疑有他,猜測此間定有名門,便往那座秀美的山峰走去。
果然在翠林之間有一條蜿蜒的石階小路通向峰頂,階梯向上,每隔一段路程便有一座涼亭。
秦隕爬到半山腰,見一座涼亭中坐著一人,面前石桌上放著一壺茶,兩本書,手邊還有一塊醒木,身負長劍,秦隕走進一看,這人年紀四十許,面相看去倒不像惡人,正在捧著一本書讀得起勁。
“敢問這位先生,此山中有修行者嗎?”秦隕雖然眼下落魄,但畢竟出身川東名門,一些禮數還是懂的。
那人似乎已經沉浸在書中世界,聽到聲音怔了一下,看到秦隕後緊忙放下書,“這位小兄弟是在叫我嗎?”
“打擾先生了,敢問此山中有修行者嗎?”秦隕又問了一遍。
那人見秦隕雖然年紀不大,又毀了半張臉,但說話倒是很有禮貌,便點了點頭,“自然是有的,此處是劍閣峰的山門所在,在下便是劍閣峰弟子,這位小兄弟有什麼事嗎?”
秦隕眼睛一亮,拱手誠懇道,“晚輩想要去山上拜師,先生能否替晚輩引薦一番!”
“唔……拜師,你要拜師,好說好說,家師正好剛剛雲遊歸來,你且隨我來!”
“什麼?拜師?就他!”劍閣峰山門外,一青衣修士懷中抱著劍,挑眉上下打量著秦隕,轉頭看向那位好說話的修士,臉色一沉,“我說周興榮,你怎麼什麼人都往山上領!你看看這小子,一身死氣,又長得鬼一樣,別的門派看到他還不得笑咱們劍閣峰無人!你把這小子帶去給師父,這不是給他老人家添堵嗎?”
“我說周興榮,以你的資質本來就不夠格進我們劍閣峰,師父看你不知從哪兒得了一柄好劍,才破格收你,你可別蹬鼻子上臉,要是惹惱了師父你乾脆回家說你的書去……”那青衣修士劈頭蓋臉一通臭罵,只羞的周興榮無地自容。
“這……師兄,我不也是看這少年拜師之心頗為真誠……”
“行了行了,有那功夫好好練劍,師父收不收徒弟難道還要你操心!”那人轉身走進門內砰地一聲將山門關上了。
周興榮慚愧地看著秦隕,“哎,讓小兄弟見笑了,我也實在……”
秦隕擺擺手,“先生不必多說,在下既然無緣拜入劍閣峰門下,就不多叨擾了,害先生被罵,實在是抱歉。”
周興榮抹了抹臉,“我送你下山!”
秦隕點點頭,二人並肩往山下走去,秦隕問道,“除了劍閣峰,這附近還有別的宗門嗎?”
“附近還有三個門派,分別佔據著其他幾座主峰,西南那座龍回峰是‘還鄉道’的山門所在,東南那座歇馬嶺上有一法修門派‘老君爐’,西邊的燕返峰……”
秦隕擺了擺手說道,“那這些門派實力和劍閣峰相比如何?”
周興榮微微一笑,傲然道,“劍閣峰是苦境劍道大派,自然要強過那些小宗小派……”
“那和崑崙墟相比呢……”
“小兄弟說什麼笑話,天下之間,誰又敢和崑崙墟相提並論,崑崙墟乃是天下劍道祖庭,劍天子坐鎮無常界,一人一劍鎮壓四脈交匯之地,是真正的活聖人……”提起劍天子,周興榮娓娓道來,他曾經在市井間說書,最拿手的一部便是‘劍天子傳’,從初代劍天子到當代劍天子,可謂是如數家珍。
“難道就真的沒有門派能和崑崙墟,能和劍天子一較長短?”秦隕顯得有些氣急,周興榮不知道他為什麼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只以為是沒能拜成師所以惱火,他訥訥說道,“真要說也不是沒有……伏龍頂萬佛浮屠,天下萬佛之宗,當代首座心禪大師大德大威,傳說已經修成了佛家天眼通,宿命通,他心通……”
“和尚啊……”秦隕一聽未免有些洩氣。
“除了和尚呢,哪怕……略低一籌也可!”
周興榮捻著鬍鬚沉吟道,“略低一籌的話……那就只能是南炎州萬劍宗了!第一代劍天子所創,至今還留著初代劍天子斬龍的那柄神劍……”
“萬劍宗!好,我就去萬劍宗拜師!”說著秦隕騎上墨玉靈貓,也顧不得掩藏靈貓,風風火火往南炎州而去,周興榮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抹嘆息,“連劍閣峰都不肯收你,萬劍宗能收嗎?”他轉回涼亭,繼續讀他那本‘劍論’。
…………
南炎州位於苦境之南,處離火之位,多沙多風,終年炎熱,秀龍脈三條南龍支脈途徑南炎州,分佈三川之地,分別在赤沙川,淒涼川,黃風川,赤沙川黃沙萬里,南北走向,如一條黃龍自秀龍祖脈南行而去,沙海綿延萬里,少見人煙。
淒涼川東南而行,從南炎州中部赤焰山發端,茫茫戈壁一望無際,褐色的石山起伏連綿,如一條條巨蟒盤踞在戈壁之中,遠天一線躁戾之氣蒸騰而起,人畜難行,是一處生命絕跡之地。
黃風川位於南炎州北部,是南炎州北部邊緣,與苦境中州接壤,相比於赤沙川和淒涼川,黃風川相對溫潤,一片黃土戈壁之中點綴著幾座綠洲,暘水自中州明燭山走下穿過黃風川,暘水在中州段水質清冽,到了南炎州已經變成一條滾滾黃河,泥沙俱下。
三川之地的靈脈靈氣極為濃郁,只可惜離火之位的這三條南龍支脈俱是‘火龍脈’,靈氣過於枯燥熾熱,尋常修士難以吐納煉化,除非有專門的功法能夠化解靈氣之中的燥熱之氣,否則吐納此地靈氣日久,便會在三宮百脈內積聚陽毒,每隔幾個時辰便有忍受烈火焚身之苦,因此三川之地內的修行者宗門甚少。
只有一些躲避仇家之人,或者以苦行入道的修行者在此地修行。
黃風川每年秋冬時節便有沙暴漫天而起,在颶風裹挾下肆虐橫行,黃風川內的幾個修行者門派每年此時節便組織人手應對沙暴侵襲,久而久之竟成南炎州一景,稱為‘黃妖捲簾’許多苦境其他地域的修行者也都在此時來到南炎州,以修為與天災相抗,以此顯示自身修為精絕。
更有一些好事之徒專門與人賭約,以此評定修為高地。
南炎州諸派以萬劍宗最為鼎盛,萬劍宗佔據著黃風川最大的一座綠洲,名為‘鏡坡’方圓上千裡,綠洲周圍環山,阻擋著綠洲之外的滾滾熱浪,中間有一座大湖,如一面鏡子置在黃風川無盡沙海之上,湖面浮光掠影,波光粼粼,倒影著碧藍的天空。
萬劍宗是苦境最古老的幾個修行者宗門之一,傳承久遠,底蘊深厚,於三萬七千年前由初代劍天子所創,天下劍道修士追本溯源,大半都出自古萬劍宗一脈,因此南荒萬劍宗也被半數劍修宗門視為祖庭,即使已經脫離萬劍宗自立門戶數百代,逢年過來也要派弟子過來祭拜初代劍天子。
萬劍宗當代宗主‘劍震八荒’軒轅無鋒威震南苦境,德高望重,劍道修為登峰造極,但整個萬劍宗一門都行事低調,若無必要極少離開黃風川,只在劍塚參悟七脈劍道。
又到‘黃妖捲簾’時節,已有天下修士來到南炎州黃風川,平日人跡罕至的戈壁沙洲常有修行者三三兩兩結伴而行,或者為一觀黃妖捲簾奇景,或者為拜謁萬劍宗的‘劍塚’。
‘劍塚’是鏡坡中心湖邊的一座紅褐色石山,高愈千丈,形如一座圓形的墳塋,上面並無雜草樹木,卻有無數柄寶劍插在石縫當中,在石山頂是一柄巨大的石劍,僅僅劍刃便有數里之寬,從上而下貫入石山當中,只留出小半截劍刃和劍柄在外,露出的劍刃部分刻著一個個艨艟大小的銘文,有的已經風蝕模糊,有的還依稀可以辨認。
銘文最大最清晰的是八個字,‘為聖不仁,執劍有忌’。
傳說這柄巨大的石劍便是上古之時初代劍天子斬龍的那一柄神劍‘闢地’!至今依然常常有劍道修士來此瞻仰先聖遺存。
劍塚周圍有一圈兒紅石建築,圓柱平頂,隨著地勢起伏,狀如蟻穴一般,和苦境其他地域的樓閣院落大為不同,這些‘蟻穴’便是萬劍宗弟子休息居住之地。
紅褐色的石山之下,站著三人,一男兩女。
男子看上去不到三十歲的年紀,身形清瘦,臉色蒼白,略顯病態,頭髮有些枯黃,用一根木簪彆著,穿著一身青色長衫。
在他身後一左一右站著兩名女子,一人身穿藕色對襟襦裙,體態婀娜,儀態萬方,一張俏臉生的花容月貌,人間罕見的美貌多姿,就是在左眼下有一道新月狀胎記,另一人穿著素白曲裾,斜跨彎刀,頭上戴著一頂竹編斗笠,薄紗遮面。
“先聖之功,高山仰止!”長衫男子望著那柄巨大的石劍嘆道,他輕咳了兩聲,身後藕色襦裙女子擔憂地扶住他的手,“少爺,這裡風沙大,咱們回去吧,否則今晚又要咳了!”
男子微笑著擺擺手,“你家少爺的命硬得很,區區風沙又算得了什麼……咳,咳咳咳……”他掏出一隻綢緞手帕捂在嘴上乾咳了起來!
“天下劍修眾多,有膽量來此斬劍的又有幾人?大多是一群無能之輩,少爺是上代劍天子之後,當有此壯志。”
“可臨來時老夫人交代過咱們,要好好照顧少爺的身體,還說要保重身體好為咱們柳月山莊柳氏一脈留下香煙後代,免得斷了傳承,少爺,我看你也該上上心了……”
配刀女說道,“天下之大,能配上我家少爺的,鳳毛麟角,此事卻是難了。”
男子無奈一笑,“你們說到哪裡去了,我此次前來一為見一見故友,二便是為斬劍而來,既然眉間雪不在,若不在這劍塚山上一試,豈不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