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南柯(三)
冥竹抬起一隻手,卻並沒有酒杯。
它兩根手指化作利刃,虛幻的光輝在此刻變得凝實,最終化作一把長劍。
劍光拂過。
擺在桌上的酒杯頃刻間碎成兩瓣。
那劍尖抵在冥罡的額頭上,只差分毫就要穿透而過。
這便是它給出的回答。
殺意閃過,卻沒有繼續延伸。
「……冥罡,你可還記得,之前我們讓你去擋住那些人族的修道者。
你可是口口聲聲說能夠擋下五位元嬰期的人族修道者。
現在你居然恬不知恥地說出這種話!」
「嗯,的確……我碰見了一個人族的修道者。」
冥罡笑著點了點頭。
它將完好無損的酒壺拎起,直接往自己的嘴裡灌。
「唔……嗯。
真是好酒。
果然夢裡什麼都有,就連平時喝不到的那種酒,早已在天地鉅變之後隨著當初的夢妖界一起消失了的仙釀,我現在也能想怎麼喝就怎麼喝。
話說到哪兒了?
哦,對,我碰見了一個人族的修道者。
你瞧我這記性,當初為了調查夢冰雨是否真的是我夢妖一族叛徒,我特地搜查了一番,然後在那個地方……我見到了夢冰雨,以及那個人族的修道者。
真的是幸運呢,那時候的我如果能夠提前多想一步,或許一切都不同了吧。」
「所以夢冰雨果然是叛徒。
這一點你已經和我們所有族人都說明白了。
你說會讓夢冰雨親眼看著夢妖界降臨,會讓她後悔背叛了我們——而你的確那麼做了。」
「不,我可什麼都沒有做,我也沒有答應過你們任何事情。
雖然當初如果真的是我站在那裡,也一定會如此答應你們就是了。
呵。
不論你們是將我當做是昔日的朋友還是一件快壞了的工具,都無所謂。
反正只要能達成夢妖一族的夙願,這些都是……那個人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必要的犧牲,嗯……就是這樣。」
話說到這裡,冥罡面色開始浮現出一抹潮紅。
它有些醉了。
歪著腦袋,視線也變得虛浮起來。
「你看上去很生氣?
哈哈,生氣是對的。
但千萬不要氣昏頭了,要不然……連你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做出正確的判斷。
我就呆在這兒了,反正不論怎麼掙扎,都不可能從這裡離開的。」
嘲諷一般的話語中帶著幾分悽然。
冥竹的怒氣此刻蕩然無存。
它當然也有過直接把冥罡打醒的念頭,可就在它要動手的剎那,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似乎自己在過去曾經真的那麼做過。
而冥罡剛才說的那些話也有些耐人尋味。
雖然冥罡並沒有直說,但其中許多的點讓它有一種感覺,冥罡在刻意地向它傳遞某種資訊。
心中思忖片刻後,冥竹撤去了長劍。
「說說看,你遇到了那個人族的修道者。
然後又發生了什麼?
你把夢冰雨抓了回來,那個人族的修道者怎麼樣了?」
「是啊,你總是會問到這個問題。
罷了,這也是允許回答的範疇之內。
告訴你也沒關係,在見到那個人族修道者之後,我被他的道域吞沒——經過半個時辰的纏鬥之後,我被打敗了、被抓了起來。
那個人族的修道者將我視作珍貴的材料。
他將我的身體控制住、剖開了我的肚子、挖出了我的妖丹……
我幾度瀕死,又被他給救了回來。
每當我被救回來的時候,他都會非常關切地問我是否有哪裡不舒服,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然後繼續剖開我的身體……」
冥罡的雙手摸著自己的胸膛,低聲呢喃著。
「一刀、一刀……
切開皮膚、剝離經絡。
從最開始血流不止,一直到盡數剝離之後都還能看到完整的血管脈動。
你能想象那種感覺嗎?」
冥竹覺得背脊生寒。
妖魔落入人族的手中,一定是十死無生。
有些妖魔會在死前經歷萬般折磨,這些都無可厚非,畢竟二者之間本就是水火不容的仇敵。
可根據冥罡描述的這些,就已經徹底脫離了單純折磨的層次了。
「直到在他的眼裡,夢妖一族的一切都毫無秘密可言。
他解構了我的妖丹,只是為了探求人族與妖族同境界之間的區別。
他抽出了我的元神,強行讀取了我的記憶。
那可是千萬年的記憶,哈哈哈!
他居然真的分毫不差地看完了,還以為他會被龐雜的記憶給撐破腦袋。
然後我就被困住了。
對他來說,我已經幾乎失去了最後的作用,而就在剛才,我已經徹底沒用了。」
很難想象當初瘋瘋癲癲的冥罡究竟是如何淡然地說出這句話的。
可現在新的問題已經出現了。
因為一切如果真的和冥罡所說的分毫不差,它在被人族修道者抓住之後根本沒有逃跑的機會,那麼這些天和它們待在一起的七長老又是誰?
「……夢冰雨不是叛徒,對麼?」
「你的心裡不是已經有答案了麼,雖然對你而言,這些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你會和我永遠地呆在這裡。
哪兒也去不了。」
冥罡挑眉笑道。
它看著身側被劈成兩半的酒杯,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一次我再給你一個提示。
如你所見的這片夢境,源自我當年親眼所見的夢妖界一隅。
當年的我很喜歡那個地方。
所以這裡也自然而然地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那麼……究竟是誰讓它入夢的?
不,這已經不僅僅是那麼簡單的一個問題了。
因為冥罡所說的這番話換一種說法就是——這裡不僅僅是屬於它的夢境,更是道域的一部分。
冥罡的道域,乃是名為大夢千秋的法術,將自身悠久的經歷投映,讓置身其中的生靈瞬間經歷那千萬年來的滄桑。
這裡,正是那種道域之內!
可既然如此,這處道域又是誰施展的呢?
念及至此,冥竹突然縱身一躍,朝著遠處天際化作一道流光遁走。
冥罡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眯起一雙眼睛,看著遠處逐漸消失的流光,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果然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
這到底是第幾次相遇了?
呵。
不過只要我不做逾越的事情,這場夢就不會結束……」
「永遠也不要結束……就好了。」
俊秀的年輕人,又在草地上躺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