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南柯（二）
這裡是一處夢妖的夢境。
夢境的主人現在就躺在它的面前。
這位意料之外的同族，現在就在這裡。
七長老，冥罡！
它和‘現實’當中沒有什麼兩樣。
總是穿著一身人族眼裡略帶書生氣的褐色長衫，據說這是在某次人族夢境當中發現的一件衣服，那模樣在冥罡第一眼看見的時候就喜歡上了。
沉穩的呼吸並沒有因為冥竹的呵斥而出現意外的波瀾。
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的意思。
冥罡不可能還在睡覺，畢竟冥竹都已經突破到這裡來了，作為夢妖定然已經有所察覺。
在冥竹厲聲呵斥之後，冥罡慵懶的聲音傳來。
「喲，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冥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不對，你說我真的來了？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有人告訴你我會過來？」
冥竹聽著對方慵懶的聲音，心中怒火便不自覺地翻湧起來。
自己在外邊經歷生死時刻，它倒好，躲在自己的夢中清閒得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在憤怒之後，緊接著到來的是差異。
根據冥罡的說法，自己的到來是早已被人提前知道的？
這怎麼可能。
冥竹覺得冥罡在虛張聲勢，自己可是冒著九死一生的危機才從那個少年的手中逃脫，然後來到了這裡。
但凡自己棋差一招，那就沒有機會來了。
「呵……當然不可能。
再怎麼說也不會真的有人能未卜先知。
但是死人妖，你難道還沒有發現麼？需不需要我給你一些提示，讓你認清楚自己的狀態？」
「冥罡！」
「別生氣嘛，這裡是我的夢境，夢妖界可以給與任何生靈想要的美夢，在這裡什麼壞事都不可能發生，非常地……悠閒。」
躺在草地上的冥罡坐起了身子，閉著的眼睛微微睜開。
就像是剛睡醒一般，那雙眼中閃爍著朦朧，它歪了歪腦袋，面頰上貼著的一縷髮絲順著坡度滑落下來。
「我很高興你能出現在這裡，老朋友。
雖然平時我一直看不慣你，尤其是這些年來，我的精神狀況也出現了一點問題。
歲月對精神的磨損……因為無法突破到下一個境界，這也是難免的。
唯有真正的仙，才能做到讓精神與肉體共同維持恆久的最佳狀態吧。
我們這種活了那麼久的妖魔就算能保證繼續存在下去，到時候精神上的問題也只會讓我們變成另一個存在。」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自始至終都只有一件事情啊，老朋友。
呵呵。
還是說……叫你死人妖會讓你更加舒坦一些麼？
我說了，夢妖界就是擁有那種讓生靈夢見自己最期望的夢境，而此時此刻——這就是我最期望的場景呀。
沒有爭端、殺戮、仇恨、背叛。
我們經歷了太多東西，也失去了太多。
所以……停下來吧。」
停下來？
開什麼玩笑。
現在可是生死攸關的時候，危險從未消失，那個存在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出現在這裡。
可是冥罡居然說……讓自己停下來？
停下來就是死！
「冥罡，我知道你很想擁有這種生活，可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冥竹雙拳緊攥，秀眉中夾雜著些許煞氣，要不是因為現在情況特殊，說不定它已經開始動手了，「現在仔細聽我說，我們——」
「有大敵當前，不是過這種悠閒生活的時候。
而且這裡終究是一場夢境。
作為夢妖，生靈的夢境當然也可以看作是現實的一部分，但安於自身的現狀、不去考慮族人的死活，終究是不長久的……對麼？」
兩人四目相對。
冥罡的面頰低垂下來，發出一聲微不可查的冷哼，似乎在嘲諷。
而冥竹已經額頭上冷汗冒了出來。
這些話，全都是它心裡正在思考、即將脫口而出的。
可冥罡此刻卻彷彿已經提前知道了一般，將自己要說的話全都說了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
「唉，看來我的老朋友還沒有了解自己的處境，你就不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嗎？
好好想想看，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是如何來到這裡的。
以及——這裡的真相。」
真相？
念頭剛閃過的瞬間，冥竹突然眼前一花。
坐在自己面前的冥罡有一瞬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
它開始思考冥罡這些話中的含義。
首先，這裡是冥罡的夢境，對於夢妖來說，夢境就是現實，正因為如此，它們並不會出現做夢這種情況。
另外冥罡能將自己心裡話全都說出來，這並不代表對方未卜先知，因為冥罡親口說過，這世上並不存在未卜先知的人。
所以對方不會提前知道自己會出現在這裡。
但就算是這樣，冥罡對於自己的出現沒有一點的意外。
基於這些線索，一個念頭突然在冥竹心裡萌發，但當它真正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
「……我應該怎麼做？」
「坐下來吧，我們好好聊聊。
自從天地鉅變以來，夢妖一族捨棄了夢妖界，繼承了長老席位的十二位族人當中，有一大半都是真正夢妖長老的後代。
我是如此，你也是如此。
夢長歌如果還在的話……說不定這次也會和你一樣來到這裡。
哈哈哈，真是可惜了，我早就說過人族不可信，它居然還傻呵呵地跑去……」
冥罡的身側浮現出一張方桌，上邊擺著酒具。
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
自從冥竹心中開始接受了那個猜測之後，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越發地濃郁起來。
「誒呀，那之後誕生的夢妖都不知道當年我們的夢妖界何等壯觀。
可我們努力了那麼多年，能夠給它們的卻只有口頭上說說的那些承諾罷了。
想要奪回夢妖界，以我們夢妖一族現在的底蘊可辦不到。
冥竹，你可曾想過——我們一族的確很強，就算是現在，在這個天下中，我們依然有元嬰期的大妖。
但放在上古——元嬰期，不過是剛剛觸及到修煉門檻的嬰孩。」
憑藉這樣的族人、這樣的力量，真的可以辦得到那些事情嗎？
辦不到的吧。
就算依據古法溝通了夢妖界，以當下令使那般孱弱的修為，真的可以充當得了橋樑麼？
「所以放棄吧。
留在我的夢裡也挺好。
起碼能一直活下去，不是麼？
我現在就感覺自己的精神狀態非常好，那種歲月侵蝕的感覺正在減緩，要不然……我也不會這麼冷靜地和你說話。」
清風送來了酒香。
冥罡將一杯盛滿琥珀色的杯盞，推到了冥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