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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劉鑫仔細瞧著這一堆薄薄的存摺,心裡頭既欣喜又慚愧。

他爸說,鄉親們都是自發的。你遇到困難,大家為你伸出援手,你得記住鄉親們對你的好。這個錢是借給你,到時你得連本帶息還給大家。

當然!

我知道,我當然得連本帶息還給鄉親們。

這不是單純的錢,是一份沉甸甸的情義。

每一本存摺上都留下了密碼,鄉親們很細心。

劉鑫用手機裡的計算器,一本本加上餘額數字。他重重地一敲等號,七十九萬八幹二百零三元點四角七,再加上他爸媽的,一共近一百四十萬。

劉鑫無法抑制內心的激動,這完全是意外的收穫,他原本只想回來找胡斌來碰碰運氣的。

後來,劉鑫一直沒有動鄉親們這筆錢。他怕他哪一天,生意做塌了,虧本了,他無法向這些厚道的家鄉父老交待,這可是他們的血汗錢,同時也是鄉親們送給他的一傷希冀和願景。他之所以,沒有馬上還給鄉親們,一是把它們當成護身符留在身邊,二來也是讓它們多生些利息,作為給鄉親們的回報。

劉鑫媽鋪好了床,出來吩咐:“鑫兒,你爸跟我睡,你就睡他的床。”

“媽,我就跟爸睡吧。”

“我就怕你睡不著,你爸的鼾聲,十里八鄉都聽得見。”

“不礙事,”

多久了,應該有十多年了吧。從他離開家,到鎮上去讀高中,之後當兵,再後來遠走他鄉到烏魯木齊,他就沒再和爸同床共寢。他想陪陪爸,想挨著他的身體,想呼吸他帶有煙味的氣息,想聆聽他有節奏的鼾聲……

這一夜,劉鑫睡得很熟、很沉,胡斌的司機揚子在門口拚命地按喇叭,他都沒醒,還是他媽拍著叫他,他才迷迷糊糊醒來。

他上車之前,給吳姍打了個電話報喜,說錢籌到了。

他爸早早就徒步去了鎮上,揚子拉著他也上鎮上,說他老闆等他一起去喝早酒。

車行至村口,他讓揚子停下車。

村口立著一塊石碑,這是為修鄉村公路的捐款人立的一個功德榜,他的名字醒目地刻在上排。劉鑫用手撫去上面的塵土,感慨萬千。你為鄉村們做了一點點,鄉村們都會記得你,甚至讓子子孫孫都記得你。你所有的善行都是有痕的,即使無痕,老天也是有眼的。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村中學,這裡曾經陪伴他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他怯生生地走了進去。書聲琅琅,聲聲入耳。他不想打擾老師和孩子們,只在後門邊的縫隙裡,瞟了一眼,課桌的腿上還留有“鑫榮”兩字,那麼清晰。這應該是好幾年前,他無償送給他們的課桌。

說起“鑫榮”,那還是他劉鑫開的傢俱廠的名字。當時朱一彤撤資,留下個爛攤子,劉鑫收拾時,就下決心,重振旗鼓,把傢俱廠辦得紅紅火火,成為我劉鑫的榮光。於是,他率先做了個“鑫榮傢俱廠”的牌匾。昨天見胡斌時,大多已煥然一新,唯獨這塊“鑫榮”的牌子,胡斌給保留下來了,或許是胡斌今日發跡了,為了感激劉鑫這個吃水不忘的挖井人,或許是給劉鑫留一個念想。

反正,劉鑫覺得胡斌靠譜,夠哥們義氣。

胡斌真會挑地,過個早,把劉鑫約到河邊。這裡實際上是長江的支流,正好穿過鎮上。關鍵是,他倆小時候常來的地,在這條河裡,戲水、掏鱔魚。不知道胡斌是有意還是無意。

這裡,天朗氣清,視野開闊。

“哥,還記得這裡吧?”

胡斌手一劃拉麵前的河流,波光瀲灩。

“哥,小時候,我們玩得多歡。可是,現在,天各一方。”

劉鑫坐了下來,想著胡斌還對他們曾經在一起的時光戀戀不捨,也頗有感觸。

桌上小火鍋,燉的牛肉咕嚕冒泡,沁香撲鼻。

“哥,嫂子呢,咋沒回來?你這次回來,是有事吧?”

“斌子,我在吉爾吉斯也辦了個傢俱廠。”

“還叫鑫榮嗎?”

“大概是吧。”

劉鑫猶豫一會,道出實情。

“本來是回來專門找你的。我知道你現在今非昔比了,做大了,肯定有錢了嘛。”

“哥,哥,你別看我現在攤子鋪得大,其實我……我手頭也蠻緊的。大伯沒跟你說嗎?”

“你看,你看……”

胡斌遲疑片刻,陡然豁了出去似的。

“哥,你要多少?”

劉鑫端起酒杯,反客為主。

“斌子,我們喝一杯。”

“哥,這樣,正好有一個市裡來的大老闆,要兼併我的養豬場。我真有點捨不得,豬場效益好得很。既然你來了,就算是幫我拍板了,賣啦!”

劉鑫呵呵笑了。

“這才像我兄弟嘛。”

“如果還不夠的話,我用廠子跟你抵押貸款。”

就衝胡斌這席話,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他都非常感動。他其實只是想試一試胡斌,看一看這些年過去了,他們兄弟的情分還有多少。沒有想到,胡斌這個生意人,並非人們眼中的非奸那詐。他還是那樣純樸,或許就是這裡的水土,滋養了他這樣的人。

“斌子,我剛才誆你的,你還當真了。我錢早已籌到了,你不用費心了。”

“哥,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哪能不知道。”

劉鑫回吉爾吉斯後,還真是收到胡斌的一張一百二十萬的匯票。他想胡斌還是把他的養豬場賣掉了。這都是後話。

“哥,你還記得那個朱一彤小人嗎?”

這個人,劉鑫早就把他從記憶裡抹去了,再怎麼恨、怎麼嫌棄,時間一長,也漸漸的釋懷了。

“他怎麼了?”

“你可能還不知道,當年,他和他媳婦合夥坑了你。誰還理睬這種人,村裡的人像避瘟神一樣,躲著他們兩口子。他們在村裡呆不下去,又去城裡打零工。他們本來就是一個打工的命,還妄想當什麼老闆。後來,在一建築工地,朱一彤摔了下來,現在癱瘓在家裡。”

“哦。”

劉鑫聽到這些,五味雜陳,說不清是遺憾還是慶幸。

“一個人心術不正,怎麼會有好下場。”

“斌子,不說他了。”

“哥,喝酒、喝酒。嘗一下,牛肉燒土豆,是不是有家鄉的味道?”

劉鑫嚐了塊牛肉,油油的、辣辣的,還真有小時候讒嘴,劉鑫媽在家裡做出的味道。

那次談轉讓,劉鑫把他請到家裡,劉鑫媽做的就是這個菜。劉鑫之所以還記得,因為那一次劉鑫媽還沒把牛肉燉爛,劉鑫就端上桌,兩個年輕人聞到那剌鼻的香味,就急不可耐伸進筷子,結果怎麼也嚼不爛,硌牙齒。胡斌還鬧出笑話,一塊牛肉塞進牙齒縫,他把口張得大大的,河馬似的,伸進手去揪,最後還是劉鑫媽用縫衣服的針幫他挑出的。

胡斌問:“硌牙不?”

劉鑫想到這個,情不自禁地笑了,虧得胡斌用心啦。

“還行。”

“哥,今天有什麼安排?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你去忙你的。我想單獨去你嫂子家,看一看她爸媽。”

“那晚上,我們還是在老字號大興酒樓,喝他個天昏地暗,一醉方休。”

胡斌又喊來坐在車裡聽音樂的揚子,跟他耳語幾句。

車行至一菜市場,停下。

“鑫哥,你等哈。”

揚子下車,直奔一肉鋪,跟老闆聊了幾句,老闆扛著半邊豬,踉踉蹌蹌向汽車走來,把豬肉扔進後背箱。

揚子坐上車,扭過頭。

“鑫哥,這是胡總吩咐的,孝敬嫂子她爸媽的。”

“斌子也是的,我不會買嗎?”

“那是胡總的心意。”

吳姍家,跟劉鑫家一樣,也是兩間破舊的平房,和隔壁三家的小洋樓相比顯得格外寒酸,彷彿人家的堆放雜物,甚或是一個牛圈似的。劉鑫再一次被戳中心裡那塊柔軟的地方,酸酸的,難受。那些沒有考取大學,留在家鄉守著一畝三分地的都蓋起了小樓,而像吳姍那樣考取大學,還有他,為了心中的夢想,遠離故土,遠走他鄉,到頭來,還不如他們這些人呢。我們這些人,在外努力打拼不說,尚不能陪伴於父母左右,我們最終得到什麼。劉鑫感觸頗深,他將前往吉爾吉斯的急迫心情,似乎有點動搖,要不是吳姍還呆在那裡,他興許一跺腳,就不走了。

明年無論如何都要跟他們把小洋樓蓋起來,自己不在這裡,等會兒回鎮上就拜託胡斌。劉鑫再也不能冷落兩邊的父母的心,沒看見倒也還沒什麼,既然現在見到了,再不去做,他就是忘恩負義,是不孝。他是無法原諒自己的。

吳姍媽坐在門前洗衣服,她爸坐在輪椅上。

“媽,爸。”

還在吳姍很小的時候,她爸得了一種怪病,落下了殘疾。她們的全家全靠她媽一個人苦撐著,還有鄉里微薄的救濟。後來吳姍跟了劉鑫,劉鑫每年都匯一大筆錢給她爸媽,現在她爸媽生活算是有了依靠,有了保障,至少比以前,滋潤多了。

“哦,劉鑫回來了,姍姍呢?沒跟你一起回來?”

吳姍媽瞅見劉鑫,一激動,一慌神,把個臉盆都踢翻了。

“我回來有點事,順便來看一看爸媽。”

“鑫哥,搭把手。”

劉鑫過去和揚子抬起半邊豬擱在桌上。

揚子很會來事,對吳姍媽說:“這是我哥,跟您買的,過年的。”

吳姍媽笑了,眉開眼笑,眼中淚花閃爍。她對劉鑫這個女婿是稱心如意的,吳姍讀書時他資助過,他還當過兵,人品好,模樣也正。她瞅著劉鑫,心裡就是高興,正應了大家的一句口頭禪,丈母孃瞅女婿,越瞅越歡喜。

劉鑫拿出包裡一大摞現金。

“媽,這是吳姍和我,孝敬您那們過年的。吳姍也很想您,過段時間就回來看您。”

劉鑫沒敢告訴吳姍爸媽,她現在遠在吉爾吉斯,他怕他們擔心。他當然也不知道,吳姍有沒有時間回到這裡,他只不過是想寬老人的心。

“好,好。你弄這麼多肉來,我跟吳姍爸也吃不完,等我醃好了,再跟你們寄過去。”

在烏魯木齊時,他們是收到過吳姍媽寄來的臘肉、臘腸,吳姍還忒喜歡吃。但她媽再寄去的話,他們已不在那裡,還得退回來。可劉鑫一時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話,來糊弄她媽。

“媽,吳姍有了……不能吃臘菜了。”

“真的?那就好,好。”

說出口,劉鑫就後悔了,扯了個謊,還不知道要用多少個謊才能圓回來。要是他自己爸媽知道,還不得跟吳姍電話打爆。

“劉鑫,你先坐會。”

吳姍媽進廚房拿了把刀,從半邊豬上卸下一塊,準備做飯招待劉鑫。

劉鑫忙勸道:“媽,您不用忙活了,我不在這裡吃。”

揚子幫腔:“是的,我老闆請了鑫哥的。”

吳姍媽左右為難,杵在那。

劉鑫匆匆離開,他不想呆得時間過長,煩擾他們家平靜的生活。

胡斌在大興訂的是晚餐,現在時間還早,要不要去看望一下朱一彤?畢竟他們在一起合夥做過一段時間的生意,雖然生意沒了,情義沒了,但人家癱在家裡,作為同一個鎮上人,買點東西,哪怕是送點錢,從禮性上講也說得過去。可轉念一想,你去,要是人家以為你是來炫耀的,故意來看笑話的,那還不冤死。

免得給自己找不痛快,算了。

他掏出五百塊錢,給揚子,說有時間送給朱一彤,他的一點心意,從此就和這個人老死不相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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