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如釋重負
周遊點點頭，可有點不以為然。
他對老爺子從尊敬到不迷信，中間隔著三十年。
滄海桑田，物是人非，那個年代離現在太遙遠了。還有一點，周遊本不是個眼光長遠和胸懷大志的人，之所以當初執著地要參加園裡競爭，投資當老闆。
副原因，是他高一畢業，就參加了動物園工作。
在長達二十年的職業生涯中。
除了前十年是在黨支部書記老爸的庇廕下，無憂無慮的調皮，搗蛋和工作，後十年，則全在領導和員工的白眼中渡過。
雖然他也在老爸的耳提面命和暗中活動下。
有幸官至第三副園長。
可說實話，那絕對是個令人尷尬難堪的職務。向上，有園長，黨支部書記和第一，第二副園長，連一丁點兒官味兒都不屬於他。
向下，有園辦公室主任。
這是個精明過人精力充沛的的半老徐娘。
上傳下達，拉風跑腿，報報亂帳，佔佔便宜，視他這個離自己最近的第三副園長，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丁副園長到獅山巡查工作。
被那二頭老掉了牙齒和棕毛的老獅子，一巴掌拍昏。
再咬住狗日的雙腳，拖進獅洞裡撕個粉碎。
所以，與其說周遊是靠著幼兒學和知恥後勇，成了濱海動物園的領導，不如說是前黨支部書記的餘蔭，在迴光返照的照耀著他。
正是這種深深的恥辱和輕蔑。
讓周遊萌發了當老闆，出人頭地的宏偉目標。
主要原因，則是黨支部書記老爸的堅決支援。每個兒子心裡，都有一個不同的父親。周遊心裡的父親，是充滿正能量和正義感，無所不能的上帝。
其參加工作後的前十年。
雄辯地證明了他這個結論。
後面呢，就不用說啦，退了呢，當然說話就不起作用了，理解理解加同情。可膚體雖然衰退了，但那思想，卻日臻成熟深邃。
周遊懂這個男人的身體規律。
所以，老頭子的堅決支援，就成了周遊一定要當上老闆的最大源動力。
然而，前黨支部書記失算了，這世界的變化，越來越背離了他當初的盤算，弄得周遊叫苦不迭，欲罷不能。心中，自然對老頭子有著濃濃的埋怨。
不過，從來沒有流露出來過。
“當初呢，我就覺得楊芳有點與眾不同。”
老頭子又輕輕道：“我看，這次和以後，你得全靠她了。”周遊漫不經心的穿著衣服，想著這呼籲發出後樊隊看到的神情，隨口回答。
“嗯，我知道女學生聰明能幹。可再不得了，也不就是一個打工妹吧？”
老爸睜大了眼睛。
“打工妹？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聾作啞？”周遊奇怪地反問：“爸，什麼意思？我手下的員工我還不知道？有什麼必要裝聾作啞呢？”
老爸嘆口氣。
“行了遊遊，我看你是真不知道。真是奇怪，那晚末末沒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這麼說，你手下的員工也沒告訴過你？或者他們也不知道？”周遊有些急了，扣好衣釦，伸手去拎皮包。
“爸，今一大早你怎麼呢？盡說些沒頭沒腦的話呢。媽，”
老媽應聲出現。
“寶寶，什麼事啊？”“吃什麼”“老面饅頭，現磨豆漿，還有”周遊搖搖手：“算了算了，我在外面順便買二個包子啃掉。”
“寶寶，包子不好，”
老媽又想竭力說服和阻止。
“裡面的肉，全是，”周遊直起身，把皮包往自己腑下一夾攻，委屈地說：“哎呀媽，天天吃這二樣，我都快成老面和豆漿了哇。”
說著，往外就走。
可老爸叫住了他。
“遊遊，你回來，我給你透個重要信兒。”周遊就站下扭頭，看著前黨支部書記。“你那個楊芳的父親，是現任省委第一書記，明白呢？”
“嗯”
周遊答應著，又往外走。
可走二步，卻突然回頭：“爸，你說誰是省委第一書記？”“楊芳，女學生，她的老爸，就是現任省委第一書記，明白了吧？”
周遊呆住了。
好半天才回過神。
禁不住連連跺腳道：“啊哈，我是說我們一起到市局，樊隊和那些警察，怎麼會對她那麼客氣呢？原來原來，嘿嘿，嘿嘿嘿嘿！”
前黨支部書記，也露出了笑容。
那天下午，一接到週末氣急敗壞的電話，他就帶著老伴兒趕到了動物園。
看到牛高馬大的兒子，蹲在地上直掉淚，不由得也感到一陣酸楚。可從鯊魚嘴巴掉出了一隻人手，卻畢竟是活生生的事實。
以他幾十年的經驗，焉能不知公安的職責？
可這樣一來，周遊註定再劫難逃了……
正當老頭子連連搖頭，長吁短嘆之際，一隻手在輕輕拉他。老頭兒回頭，竟是樊隊。樊隊將前黨支部書記拉到另一個角落，輕聲告訴了全部經過，然後問道。
“丁書記，你還不知道吧？也許，周遊自己也不明白，那個女孩兒，”
他朝背向這邊的女學生身影，呶呶嘴巴。
“是周遊的女助理，你認識嗎？”老頭兒略略看看，點頭：“楊芳呢，大家都叫她女學生，是遊遊對外公開招聘的總經理助理，很能幹呢。”
樊隊對他擠擠眼睛。
“豈止很能幹？她老爸，”
湊近了老頭兒耳朵，這樣，前黨支部書記就成了除八大閻羅王外，第一個知道了女學生身世的局外人。說實話，當時他還有點半信半疑。
省委第一書記？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省委第一書記的女兒，隱名埋姓在這小小的濱海市體驗生活？有點網路小說的傳奇味道了，能信嗎？可是第二天一早。
平時神龍不見尾的園林謝局。
帶著秘書把一迭蓋了紅章的檔案，親自給周遊送來。
老頭子才完全放了心，甚至連把那個當秘書的小親戚，偷偷拉到一邊細問證實的打算，也沒必要了。至此，前黨支部書記總算靜下了心。
他知道，有著女學生這塊金字招牌。
周遊即或是再吃幾個虧，也不會為難到哪兒。
當然，得提醒提醒這小子，莫要利令智昏，雞毛當令箭。省委第一書記雖然很厲害，可中國特色卻註定了縣官不如現管！
要不，事情真弄砸敝了風。
誰也幫不上忙喲。
待兒子嘿嘿完畢，老頭兒才笑呵呵的又提醒道：“淡定淡定，人到中年，要學會淡定。最好，你還是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懂不？”
周遊當然懂。
心悅誠服的對老爸點點頭，跨了出去。
路還是那路，風還是那風，海還是那海，可週遊覺得，一切在自己眼睛裡都顯得格外不同。就連個大報亭和那個差點兒，將一大堆各種報紙推銷給了自己的報販，都變得親切友好……
人剛到車站。
公交車就嘎的聲駛攏停下。
周遊抬腳欲上，瞅得一對中年夫妻，相互攙扶著有些艱難的踏上車階，便雙手一伸一用力，幫忙其扶了上去。
上車後的中年男扭頭致謝。
聽口音又是外地遊客。
三人坐定後，中年男自然就和周遊聊天。周遊從聊天中得知，夫妻倆在同一單位工作，本來身體倍兒棒，可這幾天在濱海市不斷參觀遊逛，體力有些透支。
本該在旅館休息。
因為明天就要離去了。
然而，遠道而來又實在捨不得這大渤海風景，於是乎哈哈！二人聊得挺投機的，聊到後來，居然都有了相見恨晚之感。
看到周遊手裡，拿著一大迭報紙。
中年人誇讚道。
“兄弟，喜歡讀報是好習慣！世界是平的，一伸手就能把整個世界抱在懷裡。我覺得，這遠比玩微博，耍微信和打遊戲好多了。讀報好啊！現在讀報的人不多了，像你這個年齡的，基本上是絕了跡。”
周遊就驕傲的把報紙全部開啟。
一份份的亮給對方看。
“瞧，濱海日報，濱海晨報，濱海晚報，濱海商報，濱海訊息，濱海科技還有濱海產業報呢。”“嗬嗬，兄弟，你可真捨得呀。”
中年人偏著頭。
笑微微的欣賞著。
“一份一塊，七份七塊，你每天花在讀報上就是七塊錢，兄弟，你在做生意？”周遊搖搖頭：“沒那本事兒，也沒那閒心，我呢，就做點負責工作。”
中年人抬起頭。
“負責工作？哦，原來是個老闆呀？”
其實，中年人是猜測。因為拿著七份報紙的周遊，除了像個小老闆，實在是什麼也不像。“不敢不敢，就是負點小責。哎我倒是建議你倆，”
周遊腦子一亮。
馬上接嘴介紹道。
“今天去參觀參觀濱海市動物園，門票不貴，每人才35塊，二人還可以打個八折呢。”中年人笑問：“明白了，你就是動物園的老闆，對吧？”
周遊自豪的點點頭。
又馬上習慣性苦著臉孔。
“唉，日子不好過呢，老闆不敢當，當頭挨一刀！實不相瞞，我都差點兒想上吊呢。”中年人和老婆對看一眼，二人都笑眯眯的。
這讓周遊暗地裡，偷偷打量打量自己。
只怕是自己今天穿著不對，令人好笑喲。
這當兒，那頗具氣質的老婆，開了口：“還是聊聊你手上的報紙吧，那呼籲是怎麼回事啊？怎麼七份報紙都登上了？”
周遊自然不笨。
扶二人上車後，他就暗地察到。
夫妻倆雖是外地人，可氣質非凡，尤其是那中年女，舉手投足間，儼然一副大領導派頭，難道，難道我遇到了傳說中，微服查訪的中央巡視組？
莫忙，我得想想，這事兒非同小可。
都傳中央巡視組，是貪官汙吏的剋星。
我呢，當然也恨狗日的貪官汙吏，特別那八大閻羅王。然而，都說冤有頭，債有主。事後我也想清楚了，要說這八大閻羅王，那晚上氣洶洶殺來，也沾得上一點邊兒。
至於其他的。
我不知道也不能亂編。
再說，人家園林謝局，後來對我也夠哥兒們呢。人，不能沒有良心，信口開河。我現在最恨的是樊隊，就是他停了我的鯊魚展。
讓我周遊，陷入了無邊的苦惱。
對，如果對方真是微服查訪的中央巡視組。
哼哼，狗日的樊隊，我就不客氣了啊。一直在自己心裡這樣咕嘟咕嚕著的周遊，現在聽了那中年女的問話，眉頭一挑，面露喜色，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這還不簡單？
二個普普通通的外地遊客。
關心的應該是風景呀價格呀，會不會被強迫購物呀什麼的，誰會關心你當地報上登了什麼？而且還知道七張報紙全登上了？
作為始作俑者。
周遊自然迫不及待，繪聲繪色的說將起來。
周遊的口才本來一般般，可自從成了老闆後，面對撲面而來，無法躲避的各種事兒和各種問題，不知不覺就練成了語言大師和表演大師。
因此，不但二夫妻。
就連站著或坐著的乘客，也聽得津津有味。
然而，周遊只講了一小半時，動物園就到了。於是，他熱情邀請二夫妻下車進園參觀，並順便把沒講完的“呼籲”繼續講給二人聽。
還特別強調。
“這樣呢，算是我們有緣，我請客，門票七折優惠，進吧。現在鯊魚寶寶雖然停展了，可我們動物園的獅子老虎猴子和狼，都特有看頭呢。而且，累了到處有休息椅，渴了餓了，都有賣的哇。”
中年夫妻也就跟著下了車。
跟著周遊一起往門裡走。
周遊進了大鐵門，二人也跟著進大鐵門，這可急壞了守門收票的海娃。己經50出頭的海娃，被老闆和廣大員工親切的稱為“把門將軍”，並非浪得虛名。
普天之下，莫非靜土！
如今，動物園也和其他服務業一樣。
成為那些喜歡佔小便宜的上級領導，來人或同事們的物件。當上老闆後的周遊，同樣給這看似不起眼兒，卻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的“小便宜”傷透了腦筋。
終有一天從天橋上的乞丐得到啟迪。
嘗試著把本是守倉庫的海娃，放到了收門票的重任上。
結果，可想而知。面對一個整天坐著，雙腳蔞縮卻正氣凜然的殘疾人，沒有誰能硬得下心……海娃倒是清清楚楚的看到。
這夫妻倆和老闆一起從公交上下來。
一面親親熱熱的聊著說著，一路走來的。
但是，周遊暗地裡專門給海娃叮囑過：“海師傅，不管什麼人和我在一起，你都得要收門票，知道不？”海娃點頭，他當然明白老闆的苦衷。
當個老闆不容易。
如果什麼人都跟著老闆不買門票。
老闆本人當然不好說，可心裡不舒坦呢。要知道動物園這麼困難，門票就是大家的養命錢啊。於是點頭。老闆想想，又叮囑道。
“不過也有例外，比如說，總之，你看到我在偷偷兒對你擠眼睛，就放行，懂？”海娃豈能不懂？如果連這都不懂，還當什麼“把門將軍”
可是，眼下沒見老闆衝著自己擠眉弄眼的。
只顧自己往門裡鑽進。
呶，就是說這二人得購票呢。眼見得二人擦過自己身邊，進了門裡，海娃一伸自己身邊的柺杖，咣噹一聲戮在對面的鐵洞裡，封住了去路。
“同志，你們還沒買票呢。”
夫妻倆恍然大悟。
忙停下連聲道：“該買該買，對不起，這就買。”中年男重新返回，周遊裝模作樣的喝道：“怎麼呢？這是我的朋友，免票！”
海娃心領神會，大義凜然。
不繡鋼柺杖，紋絲不動：“不行！動物園是大家的，不是你老闆一個人的，要免票，你得先把我免了再說吧。”“你？好大膽啊。”
周遊瞪起了眼睛。
“信不信，我真免了你？”
一邊的中年女忙合稀泥：“這位師傅，你做得好！我支援你，不用怕。”一面轉向周遊：“有這樣的員工，你這當老闆的應該高興才對。現在佔企業小便宜的人，真是太多太多，隨聲付合，阿諛奉承的人更多。敢這樣堅持正氣的，卻越來越少，真是令人感嘆。”
又轉向海娃。
“做得對，不用怕，如果我們離開後，老闆打擊報復，就請給我打電話，這是我的名片。”
一張素白的名片，遞到了海娃手上：“師傅，明白沒有啊？”海娃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這下輪到他對著周遊擠眉弄眼了。
可天生不是擠眉弄眼高手的海娃。
擠眉頭像在哭，弄眼睛又太像笑。
像哭又像笑，結果是要多多滑稽就有多滑稽。這個明顯的小動作，自然給對方看在眼裡，還只當著是周遊為富不仁，平時裡欺侮員工太甚，因而有些發怒。
“這位老闆，我還沒進動物園，就感到土豪劣紳的無法無天。看來，你平時對員工不錯啊？你姓什麼？”“姓丁”
周遊聽聽話不對。
連忙陪上笑臉。
“我叫周遊”“周遊？哼，我還是週末呢。”中年女冷冷嘲弄，上下打量打量對方：“哦，原來那報上的周遊周園丁老闆，就是你呀？相由心生，難怪難怪。”
中年男拿著二張門票。
跑了進來，如釋重負的遞給海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