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深度發展
四個紅彤彤的大公章,端端正正,圓圓溜溜宛若四枝槍口,徹底嚇跑攆走了遊客和旅遊團隊……經此一戰,周遊土崩瓦解,差點上吊。
自此,知道了主管局的厲害。
剛當上老闆不久的那點自信心與狂傲,灰飛煙滅。
成了又一名,看婆婆臉色過日子的小腳媳婦。“行了,我呢,有點窮忙,沒想一大早,就給楊芳叫到了這兒。”
謝局微微側頭,尋找著女學生。
“這姑娘,就像他父親,大氣,熱情,周到又細緻,我豈敢不來啊?”
周遊聽得直眨眼睛。嗬,原來女學生說話如此管用?進而恍然大悟,哦這狗日的謝局,一定是看人家小姑娘年輕漂亮,媽的,當官的都是色狼呢……
謝局說著,手一伸。
秘書遞上了一迭檔案。
謝局接過,認真而細心的翻動著,周遊卻絕望的閉閉眼睛,罰吧罰吧,老天餓不死睜眼雀,我就看你怎樣罰呢?
譁!謝局將這迭檔案,直揣到他手裡。
“該有的,都有了,我這個父母官,也算對得起你周遊和二百多號老少爺兒們啦,好自為之吧。”
站起來,伸出了右手。
“我真有點窮忙,遊遊,好好幹!再見!”
來不及翻閱,周遊順手把檔案遞給女學生,就欲下床送行。謝局卻擺擺手示意不用,然後,轉身與女學生握手告辭。
“請代問楊書記好!下次到省裡開會,我一定要去看望他老人家。”
女學生卻詼諧的回答。
“謝局,我記得好像你與人家同歲呢,怎麼能成了你的老人家哦?用詞不當哦。”周遊聽得心驚肉跳的,唉唉,女學生這是怎麼了?
怎麼敢對謝局這樣說話啊?
沒想到,謝局卻連聲接受道。
“批評得對!批評得對!我一定記著改正。楊芳,有什麼事情你直接找我麼,我和楊書記,”沒想到女學生打斷了他。
“謝局,你忙,還要開會是吧?”
周遊嚇得,一把捂住了自己臉孔。
俺的娘哎!女學生呀女學生,你這不是幫倒忙嗎?怎麼能朝門外攆謝局呢?謝局帶著秘書匆忙離去了,大家重新圍攏過來。
週末也不客氣,衝著女學生揚揚下頜。
“念念”
女學生就拿起瞧瞧,抑揚頓挫的開讀:“關於濱海市動物園鯊魚立項和展出報告的批覆”“關於濱海市動物園稅款的暫免通知”“關於濱海市動物園園林綠化費用補貼的決定”
洋洋大觀,面面俱到。
內容涉及到,園內的方方面面。
許多是多年無法解決的固疾,比如這園林綠化費用補貼,就連在園內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周遊,都只聞其聲,從沒看到其人,這次卻一併落實得到了解決。
需知,自從動物園轉制以來。
動物園內的綠化,就成了誰也說不清,道不明的一個迷。
園林局對此的解答是,即然整個動物園都轉成了私營制,這綠化也就是私人老闆自己掏腰包的事了,跟國家毫無關聯。
周遊對此的回答。
這一大片土地是國有產權,國家不管,我怎麼管得了?
我只能管人的工資罷了,要不,你園林局拿相關檔案來翻翻。對此,園林局採取了紳士般的高雅矜持,即不回答,也不拿出。
周遊毫無辦法,除了罵娘。
就只好不理,先顧著二百多號職工的工資。
因此,動物園的綠化保養與再種植工作,越來越慘不忍睹,樹木枯萎,茂葉凋零,草尖泛黃,給越來越不景氣的遊園生意,擋腰狠狠蹭上了幾腳……
女學生讀完,一片靜寂。
周遊週末面面相覷,直眨巴著眼睛。
前黨支部書記老爸,卻微微側頭,似有所思。倒是王永民憋悶不住,嚷嚷了出來:“俺的娘哎!大哥這是碰上了活菩薩,想不發都難了呢。”
可是,週末畢竟是廳局級。
眼界高,視野寬,稍一思忖,就好像明白過來。
她親切友好的看著女學生:“小楊,謝謝你,周遊有你的幫襯,是他的福份。以後請常來家玩呢。”女學生熱情答:“好的,丁姐。”
老爸也眯縫著眼睛,仔細的打量著女學生……
唯有一直蒙在鼓中的周遊,仍呆呆的坐著。
不時翻翻那迭蓋著“濱海市園林局”大紅公章的檔案,興奮又迷惑。氣得週末狠狠瞪他一眼,抱起姚浩就走了……
周遊一行三人,還在趕往動物園的路上。
就接到了劉部的緊急電話。
“周園,情況好像不對呀,好像要出大事兒哇?你現在哪裡?”“路上,不堵車,一刻鐘到。”周遊擰著眉頭回答。
“你給先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今天買票的遊客太多了呢?我不是吩咐過,”
“你來了就知道了,現在都亂成了一鍋粥,”
叭,好像是手機被摔在地上的巨響?周遊的眼睛,一下鼓了出來,像掛在眼皮兒上的二顆黑葡萄:“頑皮匠,快快快,快,踩油門,踩油門,園裡出事了。”
坐在後排的女學生,驚愕的向前一撲。
“園裡出事了?會出什麼事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俺的娘哎!我們沒這麼倒黴吧?”
嘎!唰!豐田一聲怒吼,窗外的風景頓時變得模模糊糊。遠遠望得見大鐵門了,只見人頭湧擠,黑壓壓的一大片,依然是昨天火爆的場面。
可車裡的三人,卻高興不起來。
反而緊張的盯著,盯著……
果然,剛滑到小拐彎,豐田還沒停穩,周遊的臉孔,唰的白了:一溜兒三輛標著“警察”黑底白字的警車,緊抵著大鐵門口停著。
五個特警緊扣鋼盔,全身黑警服。
手持微型衝鋒槍,呈條一線站著。
精神抖擻,雙目炯炯,警惕地四下掃視,看來,本是前來購票入場的遊客,此時全成了看熱鬧的觀眾,一個個楞怔驚恐而饒有興趣地瞧著,瞅著。
嘰嘰喳喳,交頭接耳……
三人還沒回過神,撲!
車門被人從外面拉開了:“是周園長嗎?”“是,是我。”“請下車”命令式的語氣,令頑皮匠,女學生和周遊,顧不上怔忡,乖乖的魚貫鑽出了豐田。
一個高大卻不熟悉的警官,迎面客氣而冷冷的道。
“請跟我到一號池,請吧。”
然後一側身,示意三人向前。在自己的地盤上,突然成了被人強行邀請的客人,周遊預感到了嚴重的不詳之兆,蒼白的臉孔,變成了灰白,進而慢慢鐵青。
他想問什麼,可嚅嚅嘴巴,乖乖的領頭前走。
頑皮匠扭扭頭,灰溜溜的跟在其後。
女學生正要跟上,下意識的又停下:“同志,能請問為什麼嗎?”沒想到警官卻對她立正,敬禮:“對不起,楊芳同志,無可奉告。”
“你認識我”
女學生故意反問道:“我可不認識你哦”
因為她覺得,一定是事出有因,而警察這種近似於押送的迎接邀請,自己還從沒經歷過,也從沒聽說過,嗯,這算什麼啊?
一下車就被“扣住”了。
要讓員工和競爭者看見了,還真以為我們犯了什麼法?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她看到無數雙眼睛正掃視過來,不遠的大鐵門內外,還有幹部員工踮著腳尖,把著鐵籤子門縫,津津有味的朝這邊兒打量著……
女學生強硬起來。
“不行,不說清楚,我們不走。”
她提高了嗓門兒,有意讓前面的周遊和頑皮匠聽見:“要走可以,我們自己走,你讓開。”周遊和頑皮匠果然停下,扭頭望著。
警官急了。
“嗨,小百,楊芳,請不要讓我為難了,我只是奉命迎接你們,並無別的意思。”
“還沒別的意思?”女學生索性裝到底,早點套出警官的話:“你穿著警服這麼一拉車門,一側身一揮手的,押送犯人啊?”
事實上,這的確是警方的失策。
原本,也不是這個意思的警方。
因為早習慣於在平民百姓面前提手劃腳,自我感覺良好。即或有時也意識到這有點不對,可對不對有什麼?警察辦案,任何人都具有無條件協助的責任。
就是稍為有點出格,又怎麼啦?
對不起,搞清楚,這兒是中國!
你想咋的?惹毛了,辦你個阻撓執法拘留試試,這是所有特權部門的通病。就是這高個兒警官,雖然事先也得到通報,那個叫女學生的總經理助理云云。
可事到臨頭,仍習慣成自然,沒想到對方會真的較真。
女學生這麼一發氣,警官反倒猛醒過來。
看看四下黑亮亮而好奇的眼睛,無奈的白白臉,退後二步,強笑到:“好好,對不起,是我沒注意,你們自己就走吧。”
於是,三人擠過人群,擠進了大鐵門。
警官則在後面不遠不近的跟著,保持著這種奇怪的佇列。
一直走到一號池大門口。門口又是二個持槍特警,左右守著,原來的值勤保安和工作人員,則灰溜溜的被集中在一邊,百無聊齋的看著或玩著手機。
一號池內,遊客早己被警方疏散。
龐大的空間顯得空蕩蕩的,充滿了小心的低語和衣角的窸窣……
周遊木頭般走攏了水池,一個聲音在招呼著他:“周園,請這邊來。”隨著頑皮匠不出聲的推動,周遊機械的走到了水池角。
那個裝魚的大木桶,還立在有些溼潤的角落。
那個聲音又招呼道。
“周園,蹲下蹲下,看看這是什麼?”周遊抬抬眼兒,這才看到角落蹲著一圈兒的警察,還有穿白大褂拎相機和攝像機的女警。一隻手拉拉他。
“俺的娘哎呀!這兒出了大事情,你丁老闆還在家裡夢周公?我說周園呢,這錢找得完嗎?找來找去,這不找出禍事兒來嗎。”
說話的人,是樊隊。
他鷹一樣的眼睛,緊緊地盯住周遊。
又越過他肩頭,掃掃後面的頑皮匠和女學生,特別對女學生笑笑,算是特別招呼,然後和周遊一齊蹲下;可剎那間,周遊二眼一黑,一大口鮮血噴出,無力地向後一仰。
說時遲,那時快。
早有準備的二個警官舒展雙臂,剛好接住。
一個女警官上來,往周遊嘴裡喂進一顆藍色藥丸,麼指頭順勢向下,在他喉結處輕輕一刮,咕嘟,藥丸滑下了喉嚨。
片刻,周遊伸開了眼睛。
未語淚先流,渾身無力癱軟在二個警官的懷抱。
一直緊緊盯住著他的刑偵大隊長,微微垂垂眼皮兒,把自己骨節粗大的手指頭,扯得嘎蹦嘎蹦直響;其他警官和法醫都沒說話,只是注視著地中間。
一時間,龐大的空間裡。
只有快門的嚓嚓嚓聲,人的心跳聲。
角落的地中間,一條完好的人的手臂。手臂五指修長,皮膚光滑白哲,中指上戴著一隻鑽石戒指,腕部緊緊纏繞著一條繩子……
好半天,周遊才止住了周身的抖動。
掙扎著離開了警官懷抱,卻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死地盯住眼前的斷手……
“樊隊,都弄好了。”一個警官上來報告:“經仔細搜尋,現場沒發生可疑的東西。”“好,收隊。”樊隊站起來,然後拍拍周遊肩膀。
“遊遊,空了你得到隊裡來一趟,這你懂的。”
周遊點點頭,仍死死的盯著那地中間……
好半天,在女學生和頑皮匠的搖動下,周遊才抬起了頭,吐出一句:“天要滅丁,我復奈何?一切都完了。”
“愚蠢!誰說要完了?”
一邊有人大聲喝道。
“周遊,你給我站起來。”遊遊扭頭一瞧,竟然是老爺子!眾目睽睽之下,前黨支部書記擰著眉,敝著胸,蹬蹬蹬幾步跨攏,指指不知什麼時候圍上來的幹部員工。
“周遊,你瞧瞧大家,你的員工們都信任的望著你呢。員工們要吃飯,要工作,要養活一家老小,都盼望著你領頭向前呢。一遇到點小風雨,就這熊樣?真丟我老頭子的臉!”
老媽撲了上去,緊緊抱住兒子。
“寶寶,你可受苦了,給媽說實話,這半截手是怎麼回事?是你乾的吧?”
女學生連忙扶住老太太:“大媽,這不關周園的事兒,你起來吧,地下潮溼著呢。”週末一步上前,扶起了老媽。勸慰道。
“相信組織,相信組織哇,我相信,遊遊絕不會幹這傷天害理的事兒,周遊,你說是不是呢?”
周遊慢慢站起來,居然笑了。
“行了行了,我剛才是犯迷糊了。爸媽,末末,你們放心,我周遊別的能耐沒有,遵紀守法,不幹傷天害理之事,卻是有的。謝謝大家,”
他揚起了右手。
對員工們揮動著。
“謝謝,大家都看到了,有人就不想我們過上好日子,有人就看不得我們活得紅火。沒有的事兒,我們該怎麼做,還怎麼做。我妹妹說得對,相信組織,這隻斷手,公安總會查清楚的,我們不要往自己身上抹黃泥巴了,明白沒?”
不待大家點頭,回答。
女學生也揮起了右手,大聲說道。
“對,我們問心無愧,擔心什麼啊?我們這一擔心,壞人不正是暗處高興嗎?所以,除了必要的人留下,大家都放心去工作,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大家露出了笑顏。
高高興興,陸陸續續的出去了。
送走爸媽和妹妹,周遊先瞧瞧仍在海水裡的鯊魚,親妮的罵一句:“俺的娘哎!你可真淘氣,一會兒不吃不喝,一會兒又吐出半隻人手,趕湊哇?”
然後轉過頭,屁股抵坐在池沿上。
沉聲問:“你們,誰來彙報?”
張獸醫舉起了手:“我來我來,周園,嚇死我老爹老媽啊!”周遊腰一傾,盯住他:“那,你老爹老媽到底還在不在?”
獸醫一怔。
“我爸媽才過了79,離100歲還差二十多年呢。”
“”那你咒你爹媽早死,等著分遺產?“周園,這?”“這什麼?屁大個事兒,你們這一乍呼亂攪和,還不掀翻了天呢?”
周遊毫不客氣地瞪著他。
“如果我不瞭解你,真還認為你就是那個壞人,就盼著我們出事兒,各奔東西?”
獸醫順著這個臺階,連連點頭:“不敢不敢,不敢呢,幸虧老闆知道我不是那種壞人。周園呀,這事兒是這樣的。”
因為昨晚上,接到了女助理通知。
所以,一大早張獸醫就趕到了一號池。
要說這張獸醫呢,平時工作也算認真而辛苦,人緣也將就。動物園醫生的配置,原來是嚴格按照國家相關要求做的,連張醫院在內,一共是六人。
都具有醫專文憑,並透過市衛生局的嚴格考試。
那時候的日子,是多麼的令人留戀啊!
六個醫生,四男二女,對輪值班,面對詩意如畫的連天綠蔭,並不太多的意外和定時巡查,每月按時發到手的工資和補貼,天天準時上下班,真是神仙一樣!
可好景不長,美夢醒來是惡魔。
如火如荼的經濟體制改革,一步步的朝著深度發展。
於是一個早上醒來,國有企業變成了私營.自己也從主人翁的寶座上跌下,淪為了合同工打工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