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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螭吻初陣(下)

如以往中原很多王朝一樣、大周的奠基人在統一北方後,繼續連線和修繕前朝遺留的紫塞長城——在左據高昌樓蘭,右褒莫高迦夏兩窟,披甘陀磐沙之地,立河州,蘭州,涼州、幽州,肅州之地,建立了紫塞軍事內外五城。

在這華夏神州最為混亂黑暗的二百七十年裡,也算是——英俊之域,紱冕所興,冠蓋如雲,七相五公,與乎州郡之豪傑,五都之貨殖,三選七遷,充奉陵邑。蓋以強幹弱枝,隆上都而,觀萬國也。

而哥舒本人,就是這堵長長石牆的泥瓦工,修補匠。

鎮守紫塞近三十餘載,踏入長安的次數也不過寥寥。

少年時,他以部曲的身份,隨太祖南征北戰,數有戰功,遷牙門將軍。

後來,又在名帥如雲,猛將如雨的高祖時代,被破格提拔為督紫塞中護軍,領幽城太守,一時間,三軍盡驚。

到了武宗時期,又陸續進拜大將軍,官封紫塞太守,三邊巡撫。

武宗薨,輪到世宗繼位,又加封其為少保兼領兵部尚書銜,一時風頭無兩,拔盡江淮之地氣!

可是,每次的加官進爵,他都有一種說不出的窒息感和危機感。

那種窒息感,是他從軍五十年來,壓迫在他骨子裡的生存本能。

而那種危機感,卻是從其最隱秘的內心深處冒出來的。

比如:在電光石火,千軍萬馬的紫塞邊關;在百花繚亂,殺機四伏的長安;交織著殺戮陰謀,背叛與対峙的六鎮五胡之中......

彷彿他,哥舒,生來註定就應該在這樣的亂局中游走。

雖說,他早已厭倦,然而面對此刻嚴峻的局勢,他又不得不重新點燃他心中的戰鬥意志。

朝野上,太后宗室,關隴集團,近日都蠢蠢欲動,潛流暗湧,只恐不日便要對他發難。

此刻,譚敘雖已然進京奏對,前路茫茫卻不可預期。

關外,突厥來襲,他心繫紫塞安危。

從而無法進京馳援淮泗的諸位同僚。

而就在這時,他又想起了,自己在臨行前,特意交待邊軍次席軍事幕僚——常戚風的單獨囑託:

淮隴之間,激變不日立至,兄苦慮多日,不得不涉險進京,以求反敗為勝。然紫塞事關重大,吾四顧身側之人,唯有暉(呼延暉)可冒險相托。然此人雖與吾同為袍澤多年,但心計之深,手段之狠辣,為兄多年也不曾看透。無奈此刻淮泗危局,又暫無他人可託。弟與之共事,也應心懷戒備,多多勸導。

念及於此,哥舒又看了一眼旁邊的呼延暉,心知,靠常戚風來制衡自己這位‘老兄弟’失敗了。

回顧其所做之事,口中下意識地喊出了那句——風雨欲來

“所以更要同舟共濟!”

也在這瞬間,背後的人已開了聲:“老帥,是我。”

說話的,當然是楊霆風。

不管怎麼說,哥舒老帥在地位上是‘紫塞都督’,‘大將軍’,在職位上,是楊霆風上級中的上級。

而在淮泗集團內部,哥舒也是名義上的首領,是前輩中的老前輩。

但在行止上,他與楊霆風,更似忘年之交,像朋友,多過於師長。

作為師長,哥舒可以教楊霆風做人之理;作為上級,哥舒可以在楊霆風困難時扶他一把;兩人亦可作為朋友,把酒言歡,說笑間毫無顧忌。

可今晚,不知為何,這位“亦師亦友”的上級,在月色掩映下,臉色不再是那麼胸有成竹,反而顯得憂心忡忡,而且,看來還很有點心事。

楊霆風輕咳了一聲,向哥舒問道:“恩?眉宇間似有憂愁耶?”

哥舒一愣,隨即指了指自己的禿頂,笑道:“霆風啊,你說,這人為什麼會有煩惱?”

楊霆風笑了笑:“人這一生,許多煩惱都是自己帶給自己的。越是怨天尤人者,越是煩惱倍增。佛家《大乘莊嚴經論》上說,‘煩惱即菩提’,可既然這煩惱就是菩提,那為何還要斷呢?”

“說的好!”哥舒頷首,再次反問道:“那你呢?有沒有煩惱?”

楊霆風嘻嘻笑道:“我也是人,當然也有煩惱。只不過,像老帥是為大事煩惱;在下呢,為小事煩惱;有的人,為自己煩心;有的人,為國事煩憂。凡人有,神仙亦有。可別說什麼當了神仙就可以免煩,依在下看,這神仙凡人總一樣!”

哥舒揹著手,憮愁道:“可神仙煩,卻有法力隨身。面對劫,可以渡。面對緣,可以滅。實在不行,也只需兩袖清風彩雲飄飄,遠離塵世!可凡人能行嗎?終日奔波勞苦,一刻不得偷閒,柴米油鹽如何逃得掉?”

楊霆風嘿嘿一笑,道:“人生苦短,何必煩惱些有的沒的?”

“說的也是,人嘛,來這世間走一遭,便是受罪啊!”哥舒說著不禁嘆了口氣。

二人感慨良多,沉默片刻。

突然,哥舒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剛才,你看到那個女娃娃的‘小擒狼手’了吧?雖說招數奇快,內力雄渾,也不見得有多麼驚世絕俗。但偏偏長孫在她面前,卻只能落得俯首就擒的下場,這妙就妙在此處!”

楊霆風微微一怔,不知哥舒為何突然說起此事,心中奇怪,但還是接上了話,“老帥啊,荊什長用的,並非是‘小擒狼手’呀,倒像是一力降十會之類的感覺。”

哥舒卻略略一笑:“哦?是嗎?為何我眼中看到的,卻是正兒八經,陣前擒狼的小擒狼手啊,可從未疑有他!”

楊霆風聞言,神思恍惚了一下,似略有所悟。

頓了頓,哥舒又道:“我聽老梁頭說,你平時在西烽火站崗時,閒來無事,經常修習那‘神機門’摘葉飛花的暗器出手法,怎麼樣,可有什麼心得?”

楊霆風搖搖頭,說:“實在不好練,要練到飛花摘葉皆可傷人,那麼高的境界,我練不來。甚至我懷疑,這只是本門前輩對那至高武技的幻想。”

哥舒哈哈一笑,摸了摸那蹭光發亮的禿頭道:“哦,是嗎?小子,老夫倒不這麼看。說起來,這次回紫塞的途中,我遇到了一位劍客,他竟能做到‘草木竹石’均可為劍的境界!風兒啊,若論起運用難度,草木和飛花應該是對等的吧?”

聞言,楊霆風倒是十分吃驚,他驀地大聲道:“當然對等,老帥您的意思是說,‘草木竹石均可為劍’和‘飛花摘葉皆可傷人’的最高境界是一致的?”

哥舒笑了笑,並未作答,而是指了指遙遠祁連山深處,那連綿不絕的灰影,正色道:“那位劍客說,每一座山,都有它的峰,但卻不一定都得要遇山而上,遇峰而攀。人只需做到,意登絕頂,心則為峰即可。”

楊霆風漫吟道:“意登絕頂,心則為峰!”

哥舒笑道:“所以,這小擒狼手因人而異,卻能夠使出不同效果……”

楊霆風眼神一亮,又吟:“山登絕頂吾為峰!”

哥舒也接上道:“海到盡頭天做主!”

楊霆風輕輕“啊”了一聲,微微豎起了大拇指。

哥舒則眼裡充滿了深意,那表情彷彿在說:你明白了麼?”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沒頭沒腦的說著,倒叫旁邊的呼延暉,曹無名,聽了個寂寞。

尤其是呼延暉,饒是他心機深成,才思迅捷,偏偏想不出他二人之間的談話,究竟是何意。

曹無名則更不必說,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想不通為何新收的小弟會認識紫塞邊軍的最高統帥?

呼延暉捻鬚沉思良久,只得露出一絲尷尬的笑容,說道:“天色已晚,老哥哥又是輕騎疾馳趕回的紫塞,想必也是水米未進,鞍馬勞頓,不如先回帥府用膳歇息,再做計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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