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一天的小插曲

清晨，太陽尚未升起，葉少洋便早早地將自己收拾妥當，第一天上班，總要有個樣子。對於這位賞識自己的新老闆，他們之間還有一段磨合期需要度過。雖然面試的時候對彼此很滿意，但是天長日久之後的樣子，誰也不敢篤定。葉少洋居住的月亮灣與工地大約兩公里左右，他選擇散步過去，就當是清晨起來後，給自己一個熱身。從事體力工作的人，辛苦的同時也在鍛鍊自己的體魄。

葉少洋穿著一身迷彩服，在工地中等待著。昨天晚上告知老闆今天可以上班，老闆讓他在塔吊下面等他。對於老闆的安排葉少洋並沒有多想，第一天的必修課就是熟悉工作環境，至少要知道料場和自己人都在哪裡。給他那麼高的工資，勢必要讓他發揮出價值，對於工地的統籌能力等等，這些都是他該做的。等了大約十分鐘，朱老闆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裡，看到葉少洋的身影，他加快了腳步。相互問候了一聲，省去了彼此的寒暄，直奔主題。

朱老闆：“這是地下室的平面圖和結構分解圖，目前我們在做底板，你上午確認一下已經完工的是否有錯。目前的這些人都不是很專業，臨時過來湊數的，所以我有點不太放心。”

葉少洋：“就這？”

朱老闆：“嗯，如果有錯的地方，叫人過來修改，他們（指著一群正在幹活的人）都是咱們的人。”

葉少洋：“好。”

對話雖然簡單，但是任務卻很艱鉅。葉少洋知道，這是老闆在對他的能力進行考核。要知道修改比重建更難，當你拿著圖紙去施工的時候，只要你會看圖紙，懂得配筋，基本上不會出現什麼問題。如果人員的技術水平過硬，那麼施工的速度也會非常快。但是修改就不一樣了，當一根柱子綁紮完成，突然發現施工錯誤，那麼你首先要重新拆解，然後再次施工。這無外乎重複作業，再說想要在錯綜複雜的工地裡找出錯誤，真的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葉少洋拿著圖紙大概瀏覽了一遍，將工地中現有的梁板柱的結構熟記於心，便開始了糾錯環節。其實對於他來說這也是一件好事情，剛剛來到這裡，對一切都很不瞭解，現在透過這樣一個機會，可以清楚地知道這裡鋼筋工的水平以及工作效率。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對於葉少洋來說，目前工地裡的這些人所做的事情，無論對錯都無法逃脫他的眼睛。畢竟他之前和大家一樣，從最底層做起來的。唯一不同的可能是他更努力吧。

走在用鋼筋做好的樓板上，葉少洋不得不感嘆專案之大。雖說是打基礎，但是這鋼筋型號也太誇張了一些，底板的鋼筋型號是二十四（鋼筋直徑二點四釐米）的，個別地方用三十二的加強，八級抗震肯定是沒有問題了。轉了一圈之後，葉少洋對現有的這些工人倒是有了一個大概瞭解，他們的確可以說算得上鋼筋工，但是以現在的成活兒來看，他們這些人不夠成熟。如果說做天津那些矮層建築，這些人還能說得過去，但是做這種大一點的專案，他們的技術水平就顯得捉襟見肘了。

先不說其他的大問題，單說對扎絲的處理就已經很不合格了。一個成熟的鋼筋工，所做出來的東西一定是一件藝術品，扎絲結釦的角度和綁紮的圈數從上到下一定是相同的。當一根柱子綁紮完成，無論你在任何角度去看，扎絲扣上下排列成一條直線。柱子四角方方正正，筆直矗立，不會出現歪斜。當然了，這些細節上的東西也許並不一定對你的柱子是否結實起到重要的作用，但是你要考慮這樣一個問題，為什麼都是鋼筋工，有的人一天可以拿到一百五十元，而有的人一天只能拿到一百元呢？

雖然都是靠體力賺錢，但還是有些區別的。鋼筋工在做完樓板之時是需要驗收的，只有驗收合格之後，木工才能做好模板，等待澆築混凝土。試問一下，一個看起來就非常漂亮的活計，和一個看一眼就想拆了的活計，哪一個更容易透過稽覈呢？答案自然不用再說，你要有能力做好自己的工作，還要想辦法讓它更漂亮。葉少洋並沒有對這些細節太過在意，因為這些小事情而讓大家重新再做一次，老闆是會不高興的。新官上任，如果總是挑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在老闆眼裡就會顯得太過無能。

葉少洋看著工地裡忙碌的人們，倒是什麼也沒有說，那些人看到他拿著圖紙四處轉悠，只是覺得好奇，但也沒有上前打過招呼。第一天來上班，大家都還不認識，再加上他的年齡，很多人都以為是剛來的實習生，自然沒有把他當回事。葉少洋繼續自己轉悠，時不時地拿出圖紙對照著眼前的柱子，看看到底有沒有錯誤。仔細而又認真的樣子，倒像是一個好學的人，在極力讓自己獲取新的知識。

他們現在是在做基礎，這一層至關重要。鋼筋底板下就是厚厚的混凝土平臺，這一層要確定柱子和梁的位置，以後每一層都會以基礎樓層的位置施工。如果出現柱子偏離，那麼到上面之後就會繼續偏離，最後導致樓體歪斜。不過，這樣的機率基本等於零，鋼筋工自己要檢查，木工也會檢查，最後監理也會嚴格把控。凡是能夠拿到圖紙的人，都是非常專業且經驗十足，這種低階而又嚴重的錯誤，根本不會有人失誤，也不敢。

葉少洋走到一角，拿著圖紙對照著這根柱子，他發現了一些問題。首先柱子的配筋用錯了，外圈都應該是三十二的鋼筋，內圈是二十八的配筋，最裡層則是二十四的配筋。這種在樓體邊緣的柱子至關重要，等升到標準層的時候，就只剩下二十八和二十四的型號了。也就是說從基礎一直到頂層，這根柱子都會存在，如果稍有疏忽，那麼後果不堪設想。這些人在施工的時候，將兩根二十八的鋼筋用在了三十二的位置上，鋼筋的型號差異太過明顯，葉少洋實在想不清楚他們是怎麼施工的。

另外最左側的鋼筋全部出線了，即使他們的鋼筋沒有用錯，最後也不能澆築混凝土。木工無法將這根柱子套上模具，人家也是按圖紙幹活的。擺在面前的唯一辦法就是返工，將這根柱子拆掉重新再做。“麻煩你們過來一下。”葉少洋對著附近的四個人說道。這根柱子的直徑兩米，如果人少了真的無法操作，四個人應該就足夠了。他也不敢安排太多人，這麼大的工地鋼筋工實在太少了，只能節約資源。

聽到葉少洋的呼喚，臨近的四個鋼筋工停下了手裡的工作，收起玩笑的表情看著他。“咋啦，有事？”說話的是一個個子很高，皮膚黝黑的男人，大概四十歲左右，一身工作服早已經被鐵鏽侵蝕得不成樣子。這個男人說話的語氣算不上客氣，可能是葉少洋打擾了他們繼續聊天的原因吧。“這根柱子需要拆了重新再做一遍，鋼筋用錯了，底邊也出線了····”“哪錯了？我們都是按照圖紙做的啊。”還沒有等葉少洋說完，高個子的男人就打斷了他的話，自顧自地辯解起來。

葉少洋並沒有因為對方的不客氣而產生情緒波動，繼續和顏悅色地說道：“這根柱子的外圈鋼筋應該用三十二的，但是有幾根用成了二十八的，柱子底邊超出邊線五公分，後期沒有辦法加模板。”聽到葉少洋說得這麼專業，高個子的男人倒是對他認真打量了起來。至少現在葉少洋在他的眼裡，是真正懂鋼筋工這個工種的。先不論自己是否真的做錯了，就以葉少洋說的那麼專業，他也要收起輕慢的心。

對於男人的心理活動葉少洋自然不得而知，他也不想理會。從兩個人的第一句對話，葉少洋就能感受到對方對自己的牴觸。也難怪，以他的相貌和年齡，很難被這些社會中的老油條所重視，任誰都會把他當成一個孩子。高個子男人點燃了一根香菸，大大咧咧地走到了葉少洋跟前，開口問道：“哪個（根）鋼筋用錯了？”葉少洋沒有說話，而是伸手指了指，意思是你自己看吧。脾氣好不代表沒有，眼前的這個人不夠尊重自己，葉少洋也沒有必要一直保持尊重。

看了一會，高個子的男人才收回目光，並沒有針對這根柱子發表什麼意見，而是看向了葉少洋，問道：“你是幹嘛的？”

葉少洋：“和你一樣，在這裡上班。”

高個子男人：“怎麼沒見過你呢？”

葉少洋：“今天第一天來。”

高個子男人：“我是他們（指著身後的幾個人）的頭兒。”

聽他這麼說，葉少洋內心感到一陣好笑，人家是在跟他盤道啊。無非就一個意思：少管閒事。葉少洋再次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個男人，從面相上來看，卻是透著一股子小聰明，奸猾有餘而智慧不足。說話流裡流氣的，還帶點社會小性質，一般這樣的人都是虛張聲勢，實際上並沒有什麼本事。真要是社會大哥，誰會來到工地啊？難道說吃飽了撐得過來體驗生活？那也忒慘了一點吧。

葉少洋故作沒有聽懂的樣子，憨憨地問道：“哦，然後呢？”

高個子男人：“我看你也是本地的，大家都是為了賺點錢，別互相為難。”

葉少洋：“嗯，有道理，然後呢？”

聽到葉少洋這麼問，高個子男人一陣氣急，這明顯是不給自己面子嘛。哥們兒把話都說得這麼明顯了，眼前的毛孩子怎麼就不上道兒呢？然後然後，然後你妹啊？當然是讓你不要多管閒事了，你就當什麼都沒有看見，大家相安無事不好麼，錢也不是你來出，瞎操什麼心呢？他雖然心裡是這麼想的，但是卻不敢真的把話說出來，畢竟想和說的結果是不一樣的。不過，此時他也明白了一件事情，葉少洋在裝傻，他早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高個子男人：“然後就是你少管閒事，二十八和三十二的鋼筋並沒有太大區別，一般人看不出來的。”

葉少洋再次看向了柱子的外圈兒，距離一米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一眼就可以發現兩種鋼筋粗細的差距，你在這裡卻說並沒有什麼不同。睜眼說瞎話，在這兒騙鬼呢吧？葉少洋在看，高個子的男人也不由地看向了那幾根鋼筋，眼神閃爍了一下便迅速隱藏好，心虛地想要岔開話題，說道：“偏線五公分也不是什麼大事，到時候木工就能幫忙調整了，不算什麼大事，犯不著重新再做一遍。”

很明顯，對方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小孩子，說的話驢唇不對馬嘴，以為這樣就能矇混過關。葉少洋正色道：“沒有人責怪你做錯了，現在發現也不晚，只要改好就行了。兩根鋼筋的差異那麼明顯，我能看出來，你也能看出來，難道那些監理就看不出來嗎？沒有毛病還要想著法兒的挑出點毛病，何況你們這次錯的這麼明顯。另外再說一下偏線的問題，木工憑什麼要幫你的錯誤買單？他們無法完成自己的工作，到時候只要空著就好了，等到所有工程（這一層）結束，那個時候你還怎麼改？”

高個子男人惱羞成怒地問道：“什麼意思吧？不給面子，非要和我過不去是吧。”

葉少洋：“你也知道自己做錯了所以才會發脾氣對吧？我讓你改是在幫你，如果這樣你認為是不給你面子，在和你過不去，那我的回答是！”

高個子男人：“兄弟你一天賺多少錢啊？有必要那麼較真兒嗎？”

葉少洋聽到這話都無語了，不過還是解釋道：“跟錢沒有關係，即使是一塊錢也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工作就一定要做到位，這是職業操守。”

高個子男人撇撇嘴，有些諷刺地說道：“職業操守？都他媽在工地上混飯吃了，還談什麼職業操守？”

葉少洋：“你這麼看不起自己的職業嗎？憑自己的本事賺錢吃飯，你覺得比別人低了一頭？”

高個子男人氣急：“少廢話，你到底是幹什麼的？裝的和（像）個二五八萬（裝什麼大尾巴狼）似的。”

葉少洋：“和你一樣打工的，我今天的任務就是檢查修正問題。”

高個子男人：“咋地，非要和我過不去？”

葉少洋：“你非要這麼想我也沒有辦法，那你該還是不改呢？”

高個子男人：“你算幹嘛地在這裡對我吆五喝六的，我給老闆打電話。”

葉少洋沒有理他，而是背手看著他拿出了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等待對方的接通。當電話接通的那一刻，高個子的男人立刻換了一副諂媚的嘴臉說道：“朱老闆嗎，這裡有個···你叫什麼名字（問葉少洋）？”“葉少洋”“有個叫葉少洋的人在這裡搗亂，他是咱們的人嗎？”聽到高個子男人的話，對方直接回到：“今天第一天上班，新來的工長，他怎麼搗亂了？”高個子男人：“工··工長啊，哦沒有什麼，就是和您確認一下他的身份。”

掛掉電話，高個子男人看向了葉少洋，眼神裡重視了許多，尷尬地微笑道：“原來是領導啊，怎麼不早說你是新來的工長呢？剛才有些冒昧，別介意，我這個人就是有點直。”對於他的前後轉變，葉少洋並沒有理會，當然對於他所說的那些話，自然也沒有放在心上。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職位，無論他是否認可，應該都不會再出什麼么蛾子了。於是他問道：“現在可以改了嗎？”“可以可以，馬上。”

他們幾個人立刻開始著手拆解，葉少洋沒有在這裡等待，這根柱子他們四個人沒有一個小時是拆不完的，所以沒有必要在這裡耗著，而是自顧地巡視其他地方。還沒有走出幾步，手機收到了一條資訊，開啟一看是朱老闆發來的。上面的內容很簡單：“再有人為難你直接給我打電話，好好檢查他們的活，該返工的一定要返工。”朱老闆的資訊裡給與了葉少洋莫大的肯定和鼓勵，本應該開心的葉少洋卻很難笑得出來。

四周環顧了一下，並沒有看到朱老闆的人，但是對於剛剛發生的一切，他卻瞭如指掌，不得不說，每一個當老闆的都有點自己的小手段。是鼓勵沒錯，但也是一種提醒，或者說是一種警告：我就在你身邊，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葉少洋無奈地搖了搖頭，不被信任的感覺很不舒服，但是想想也就釋然了。給自己那麼高的工資，又是第一天見面，人家憑什麼相信你呢。對於自己站穩腳跟，任重而道遠啊，還好自己不是那種偷奸耍滑之人。

剛才發生的事情不過是一個小插曲，如果一開始就表明自己的身份或者把老闆抬出來，是會省去很多麻煩。但是葉少洋不想仗勢欺人，畢竟他想要自己在這裡站住腳跟，還是要拿出真本事的。能依靠的，永遠是自己的能力，而不是背後站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