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起點

第二天的中午，正月十五元宵節，我們一家人吃了一頓團圓飯。與我們一起的還有堂姐和姐夫，因為今天下午就是我們離開的日子，一起走更方便一些。一家人其樂融融，氛圍好不熱鬧，父親一直在活躍氛圍，總是不停地在說著一些有意思的事情，還有對我的囑託，告訴我在外面要聽話。聽誰的話？當然是聽堂姐和姐夫的話，畢竟人家帶我出去的，不能給人家找麻煩。再有就是要好好幹，回來點事兒，別看不出眉眼高低（東北話：可以理解成要懂得察言觀色。），不能給姐夫丟臉。

堂姐和姐夫倒是毫不客氣，對於這個小舅子沒有什麼特別的期望，也沒有什麼想要扶持的心思，只是不鹹不淡地閒聊著。“凡事靠自己，多看多聽少說話。”當時聊了很多，但我記憶最深刻的只有這一句。我有一種預感，這次跟著他好像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但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上了。開工沒有回頭箭，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的堂姐夫身材瘦弱矮小，眼睛總是左右旋轉著，說話的時候也無法讓眼睛停止下來。尖尖的下巴，兩腮已經塌陷，雙鬢的絡腮鬍子，讓眼前這個中年人帶著一股子醜相。他年長我二十歲，我實在和他沒有什麼共同語言，至少現在是這樣。他說的什麼我聽不懂，我說的他也不能理解，只能彼此附和著，坐在一起吃飯還是蠻累的。

沒什麼胃口，只能敷衍了事地吃著桌子上的菜，不能離開，因為不禮貌。什麼叫如坐針氈，此刻我深有體會。母親一直沒有上桌，儘管我們輪番“催促”，但直到午飯結束，母親終於還是沒有上來吃飯。她一個人一直在忙碌著，屋裡屋外地穿梭，偶爾駐足房間內，微笑著搭幾句話，然後再次走出去。不過我看她笑得與平時不一樣，少了一點發自內心的真誠，多了幾分禮貌性的敷衍。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準備出發了。一行三個人背起了各自的行囊，踏上了征程。好重，這是我背起自己行李的第一反應，但是父母都在看著，所以只好硬挺著。兩個大包估計得有五十斤左右，實在不好拿。揹包還好可以背在肩膀上，但是那個裝著行李的編織袋，只能拎在手裡。咱是個男人，這點重量都無法承受，怎麼能夠讓父母放心呢？

臨行前父母站在門口送我們，沒有什麼多餘的話語，只是簡單的一句“照顧好自己”，我們便相互揮手告別。我拿著自己的行李，亦步亦趨地跟著堂姐他們向火車站走去，再也沒有回過頭。一個兩百三十斤的胖子，手裡拎著一個誇張的編織袋，背後一個大揹包，就那樣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著。這是我二十多年來，第一次獨自出門，離開父母的身邊獨自生活。

到達火車站的時間是下午三點三十八分，我們急忙排隊買票。在當時還沒有流行網上購票，智慧手機尚未被研發出來，所以只能用全世界通用的方式——排隊買票。我們得抓緊時間了，因為終到站上海的一二三零次列車的開點是四點二十分。一天只有一趟列車，可以路過天津，錯過了就要等第二天。為了不影響工期我們今天晚上必須到達天津。

臨時買票實在是一票難求，同行還有幾個人，不過我都不認識，唯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對夫妻，看樣子是剛剛結婚不久，女的二十六七歲，難得三十歲左右。並不是他們有什麼特點，只是單純的好奇工地中雖然有女人的存在，但是又年輕女人還是很少見的。他們兩個應該是最接近我年齡的人。剛剛過完春節，我已經虛歲二十了，其他人光是看相貌至少就比我大了二十歲以上。

我從褲子裡的口袋中，拿出早已分開好的一百塊錢給了姐夫，讓他幫忙買票。好訊息是我們買到了車票，壞訊息是沒有座位，也就是說我們需要歷經八個小時站到目的地——天津。火車站的候車室裡，此刻已經人山人海，大部分人和我們一樣拎著大包小裹，都是外出務工人員。在檢票口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有序檢票進站。算是歷經“磨難”吧，終於登上了列車，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乘坐火車，對車廂內部充滿了好奇，原來火車的車廂是長成這個樣子的。還沒有等我多看幾眼，就被眼前的窘境所幹擾。

因為沒有座位我們只能站著，乘坐這一趟列車的人大多數都是外出務工人員，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行李。車廂內部的貨架早已經放滿了各種各樣顏色的編織袋，我們上來得比較晚了一些，行李已經沒有地方存放了。在始發站，我所在的這節車廂已經被人潮佔滿，不敢想象接下來路過的每一站會是怎樣的情況。

此時過道上也站上了許多人，他們和我們是一樣的，都是沒有買到座位的人群。我被擠在兩節車廂的連線處附近，行李沒有地方存放，只好就那樣立在我的身邊。身後的大包就沒有從肩膀上卸下來，就那樣站立著，不敢活動身體。因為四周都是人，稍一轉身就會刮到別人或是踩了人家的腳。其他人也是一樣的，都不敢動。

列車緩緩開動，逐漸提速。藉著窗外站臺上的微弱燈光，最後看了一眼寫著家鄉名字的站牌兒，離開了生我養我的家鄉。車廂內明明全是人，但是此時我卻感到了一絲孤獨，身邊的人都是陌生的，我想和人說說話，排解一下內心的不安。但是好奇怪，整個列車裡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很默契。看來其他人和我一樣，內心也有一絲惆悵，儘管他們不像我一樣不安。但是不可否認，他們對於未來，對於即將到達的目的地，即將開始的新的輪迴，帶著些許的無奈。

這節載滿人的車廂，同時也裝滿了這些人對新一年的所有期待，在轟鳴聲中奔向遠方。迎接他們的遠方，不一定有幸福，但必定會有希望。“花生飲料礦泉水了~”一道尖聲尖氣地叫賣，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從車廂的那邊徐徐走來一位中年大叔，推著小車艱難地向我這邊走來。車上的人太多了，過道里都是人，他每走一步都需要有人配合讓步、挪行李。走到我這裡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五分鐘，我也和其他人一樣開始左搖右晃地挪著行李，給她讓路。

他賣的東西還挺全的，只是非常貴，至少比在商店裡賣得貴了一倍。看著一些零食和飲料，我想買一點，中午吃過飯知道現在再也沒有進食，有點餓了。但是聽到了他的報價，瞬間把我購買的衝動打消了，挺一挺吧，真心捨不得。再說現在的情況也不允許我吃東西啊，目送著他的離開，直到他被淹沒的人潮裡，我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我所在的這個為是兩節車廂的連結出附近，緊鄰著廁所，再往前去一點，就是車廂內的吸菸區。對於菸民來說，長途旅行如果不吸菸，那簡直是一種折磨。所以他們總會歷經千難萬險，克服種種困難，走進吸菸區。讓自己的嗜好得到滿足，同時也是為了打發一下無聊的時間。因為人多的關係，車內的空調已經不起任何作用了，雖然氣溫很低，但是車廂內依舊很熱。乘務員不得不開冷風，但依舊於事無補，煙霧瀰漫在我的附近，嗆得我不斷地咳嗽。

其實我還是賺了的，因為他們吸菸只能吸一種自己買的牌子，但是我吸二手菸霧，卻是幾個人混合的牌子，這麼一想簡直賺大發了。有點缺氧，睏意來襲，此時列車已經過了錦州火車站，行駛了三個多小時。而我也保持著這個姿勢，持續了三個多小時。吸菸區的煙霧一直沒有間斷過，不斷地向我襲來，從一開始的劇烈反映到漸漸適應，人的潛力真的是無限的。

“花生飲料礦泉水了~”又是那個尖聲尖氣的叫賣，又是那個討厭的人討厭的聲音。他已經反覆走了四次了，雖然每次都沒有賣出去東西，但是車廂裡的人，應該說過道里的人已經配合了四次。吃力不討好這是何苦呢？他越走越吃力，人們的配合也越來越吃力，兩邊都很麻煩。每次他的出現，我都要被踩幾次，氣得我總想罵街，滿臉的不情願，再次讓他過去。此刻我雖然很餓，但是依舊沒有捨得花錢買他的東西，與以往不同的是，除了心疼錢，還有幾分怨氣。

轟鳴的列車依舊前行著，此時我已經失去了剛上車時的興趣，對第一次坐火車的感覺，也不再那麼美好，只想快點逃離。好訊息是列車剛才過了山海關到了秦皇島，再有兩站地就能到達天津火車站，那是我們的目的地。此刻我比任何人都想要下車，快點逃離這讓我不舒服的空間內。在秦皇島火車站，車上的人員再一次達到了高峰，此時此刻，人們已經無法動彈。凡是目光觸及的地方，皆已站滿了人，我被擠在了邊緣，緊靠在車廂上。有兩隻不屬於我的腳，放在了我的腳面上，已經半個小時了，不是我不反抗，實在是沒有地方可以站立。短短的半個小時內，已經換了兩撥人。

“花生飲料礦泉水了~！”“我~~~~！”他來了，那個討厭的中年男人又來了。不過這一次明顯不同，不在推車，而是抱著一個保溫箱，不斷地在人群中閃避著。辦法總比困難多，這話一點都不假。你看這位大叔不就是一個成功的例子嗎？推不動車那就換個方式，管你人山人海，我必須要賣掉自己手裡的東西。不過這一次他再次失望了，因為依舊沒有人買賬。我也一樣，什麼都沒買，但我不再是心疼錢了，單純的賭氣而已。車廂內站都很吃力了，還要不斷給他騰出地方，這不是強人所難嗎。從我的身邊走過，轉瞬就消失在了人海中，不見了蹤影。

晚上十點半，列車已經行駛了八個小時，再有半個小時我就可以解脫了。好餓，車廂內飄出了泡麵的香味，第一次感覺到，原來泡麵可以這麼香氣逼人，光是看就已經忍不住吞嚥口水了。飢餓感沖淡了睏意，忍不住尋找香氣的來源，不遠處的座位上，一個大哥正在大口朵頤著泡麵，毫不顧忌形象地發出“禿嚕”聲。我更覺得泡麵好吃了，對於旅行的標配，第一次這麼渴望。只是想想這個空間，實在是沒有地方可以吃飯，因為稍不留神，熱氣騰騰的泡麵就有可能澆在別人的頭上。哎~忍忍吧。

但是想著馬上就要到達目的地了，內心開始有所期待。我都已經想好了，下車一定要找個地方大吃特吃，雖然是接近凌晨，但卻絲毫不影響我的食慾。必須來上一盤肉，來慰問一下自己所受的委屈，何以解憂？唯有大肉。只是不知道在天津那個地方，是否有鍋包肉這道東北菜，如果有，他們做的正宗嗎？是放番茄醬還是不放呢？不管放還是不放都不重要，因為我都愛吃，再點一大碗米飯，齊活兒~！美美地吃上一頓，在睡個自然醒，真不錯····

“花生飲料礦泉水了~！”“我····！”不是剛剛過去嗎？怎麼又來了，煩不煩啊。“最後一次過來了，有需要什麼的趕緊買，我要休息了。”又是他，那個討厭的聲音，討厭的大叔，尖聲尖氣地喊道，彷彿也是在回答我心中的疑問。我們再一次重複了之前的動作，讓他順利過去，儘管整個過程無比艱難，但是人們已經習慣了。那個大叔再一次被各種抱怨聲所淹沒，小時在人海里。你看，對他不滿的人不只我一個，他的反覆出現，已經激起民憤了。

不過這一次有所收穫，賣掉了一瓶礦泉水，收入五元錢（商店裡一元一瓶的）。原來只要堅持，所有的事情都是會有結果的。也許來的晚一些，但是不重要，能夠有收穫的人，永遠是那些願意堅持並且一直堅持的人。如果他不走這最後一次，今天晚上的收穫就是零，和我們一樣，白白地荒廢了一晚上時間。他的收穫雖然微薄了一些，但總好過一無所有，也許正是他的每次堅持，才讓他獲得了結果。

此時他在我的心裡已經換了個形象，不再討厭他。其實他和我們一樣，都是為了混口飯吃而已。他也有自己的家庭需要供養，也需要賺錢養家餬口，可能也需要賺錢給自己的兒子討媳婦。每次為了生活在人群裡穿梭的身影，真的很帥也很美。我沒有理由再次討厭他，相反的，他的身影高大了許多，“花生飲料礦泉水了~！”尖聲尖氣的聲音，也不在那麼難以接受。我的目光注視著他，直到他再次消失在人海····

晚上十一點，我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天津火車站。大城市就是不一樣，連站前的廣場都比家鄉的大很多。雖然已是深夜，但是車站的廣場上依然人影攢動，遠處燈火闌珊，處處透露著這個城市的繁華。經過一晚上的折磨，現在我覺得呼吸的空氣都是甜的。但這些都不是我所關心的，此刻只想找一個飯店，點一份最愛的鍋包肉，管它是否放番茄醬呢，有肉就行，再來一大碗米飯····不過最終我也沒有滿足自己的願望。我們一行人剛剛走出車站的範圍，姐夫便叫了兩輛計程車，說到了工地再吃吧，節省時間。

無奈，父母的話依然迴盪在耳邊，要聽人家的話，只好收起自己的想法，跟著他們上車了。坐在車子裡，向外看，道路要比我們市裡的外環線還要寬，不清楚這個區域是否屬於市中心，兩旁的路燈，照亮著我們前行的方向。路上穿梭的汽車絡繹不絕，依稀看見了遠處的摩天輪，在身後越來越遠。行駛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我們的最終目的地，被姐夫領著走進了房間，分到了上鋪，因為我最年輕。

我很餓，加上漆黑的夜晚都沒有仔細看，大家也很疲憊，到房間第一件事就是鋪床，將行李開啟，準備入睡。此時我再也沒有出去吃飯的想法了，只想快點進入夢鄉。學生時代就已經住校，對於新生到宿舍的第一件事還是輕車熟路的，很快我便鑽進了被窩裡。但是一點也不溫暖，冰涼的感覺透體而來，倒是精神了不少。決定從包裡再拿出一件衣服蓋在上面，其實是沒有用處的，不過是尋一個心理安慰。

開啟揹包的那一刻我愣住了，最上面有一個小袋子，裡面放了十個煮雞蛋，被周圍的衣物保護得好好的，一個都沒有破損。我記得包裹已經很難塞進東西了，我的母親是什麼時候放進去的，她又是什麼時候煮的雞蛋？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呢？敲開了一個雞蛋，緩慢地咀嚼著，感覺眼睛裡進了沙子，總是要有東西流出來，終於還是忍住了。

我沒有再拿衣服的想法，小心地收起剩餘的雞蛋，重新躺進被窩，悄然睡去。沒有驚動任何人，沒有打擾任何人，只是自己閉上了雙眼。被窩裡已經不再那麼冰涼，一股暖意由心而起，溫暖了我的全身，這一夜，我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