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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懶人有懶人的生存模式

“現在除了靠西邊的兩畝地空著,原本準備回茬種胡麻,其他地裡都種著莊稼,按理說既然家分了,地肯定要跟著人……”

餘得金說著,看到餘秋堂只顧逗弄小狗,便喊了聲:“老大,先不要弄狗娃子,說正事。”

餘秋堂頭也沒抬,回了聲,“你說唄爹,我聽著呢。”

要是以前餘得金遇見這種事,肯定能氣得火冒三丈,但現在既然分家,名義上他是父親,實際上卻是兩家人。

他能說他,兒子也能不聽。

他沒有自找沒趣,便接著說剛才的事。

“不過嘛,這今年的公糧,還是要所有地加在一起算的,如果按照地分出去,那公糧也要跟著出去,這邊倒還好,你們那邊兩畝地空著,剩下兩畝多地又種的是玉米,肯定沒辦法交公糧。”

公糧需要交小麥,其他粗糧一概不要。

餘得金這樣說,其實也是考慮到餘秋堂他們的難處。

餘秋堂聽到後,覺得父親這件事做的還算公平。

他其實想過,按照最差的分法,那肯定是按照承包地的面積分攤原本的公糧。

那他的地裡一粒小麥都沒,還要去交錢,或者買別人的小麥去交公糧,可這個時候誰會賣糧呢,正是關鍵時候。

“我想過了,我們今年的糧食,也不看每畝地產什麼,種什麼,地差不多剛好一分為二,那地裡的糧食,除去要交的公糧外,其他的我們也就一分為二。”

看餘秋堂沒有吭聲,他接著說:“等你們搬出去後,戶口也單獨要另出來,那就是各人負責各人的公糧,從明年開始,我們就互相不干涉。

老大,春梅,你們兩個看看事情就這樣分配,可行不可行?”

餘春梅聞言,直接看向餘秋堂,她是沒啥注意的,全憑餘秋堂做主。

兩個孩子本來也有兩畝地,算是“股東”,也有發言權,但餘得金潛意識將他們說話的權利交給餘秋堂決定,也就沒有問他們。

即使分家了,兩個孩子在他眼中,還算不上人。

至少是那種有說話資格的人。

餘秋堂將手裡的小狗全部放回籃子裡,低頭沉思片刻,這才抬頭道:“這個分法我沒意見,但有個問題,要落戶口的話,我三姐可以單獨分出去,但小偉和小云現在年齡還小,村裡和派出所肯定不給落戶。

我只是叔叔,要落到我戶口下也不容易,那爹你看這樣行不行,他們的兩畝地雖然分出去了,但交公糧時,每年我們將兩畝地公糧交給你們,由你們集中起來交,咋樣?”

“秋堂,這種話你咋說的出來?”

陳美娣在餘得金說話時,一直臉色就不好,應該是餘得金的分法,她不怎麼贊成,可她又不敢頂撞餘得金,所以憋著一肚子火呢。

現在聽到餘秋堂說話,也不管什麼,先是發發難,彰顯下自己地位。

“哦,伱們還想啥便宜都佔了啊,地被你們分走,公糧我們來交……你說你們到時候會給我們公糧,誰知道你們給不給呢?

那交公糧的名額在我們名下,到時候不管是生產隊還是大隊,公社,都會到我們家來催公糧,堵到我們家門口時,誰知道你們在哪裡呢?”

餘秋堂淡淡地看著陳美娣,語氣輕俏地問:“你這是怕我坑我爹,還是坑我兄弟?”

他說話時,還刻意看了眼餘秋實。

餘秋實一臉懵逼。

他根本就不知道大人們這是在聊什麼,他平時就沒管過這些,糧食什麼的,與他也沒關係,反正他是要吃白麵饅頭,吃炒洋芋絲,其他的就管不到了。

“你別跟我說這個,你們四處看看,王家村這種事還少嗎?

別的不說,你就說你們老餘家……”

她也是嘴上沒個剎車,說著說著,就扯到老餘家的事上,這可是觸碰到餘得金的逆鱗,他直接一個黑臉甩過去。

“說什麼屁話呢,好好談事,你扯這些有的沒有的幹嘛,老餘家怎麼關你屁事,你們陳家就好了,你媽躺在炕上被屎……”

他忽然想起,這不是兩口子在家裡拌嘴,孩子們都在面前看著呢,這才收住嘴,沒好氣地說:“有好話就說,要是說些沒用的,就把嘴閉上,不說話也沒人說你是個啞巴。”

陳美娣被丈夫當著孩子們面這樣嗆了,還提到她孃家,頓時也覺得委屈,心想我給你面子還少啊,你真是一點尊嚴都不給我留。

“行行,反正你們一院子都是姓餘,就我一個外人是吧,就欺負我吧,你們就大的小的,聯合起來把我欺負死算逑,反正我陳美娣不管咋做,在你餘老大眼裡,都是個外人。”

“你這個人……!”

餘得金看婆娘撒起潑,也是一陣頭疼,只好無奈地說:“你先等住,沒人說你咋了,這不是商量正事嘛,我們是要解決問題,又不是說誰錯誰對,你添什麼亂。”

“哦,你們說話就是商量事,我說話就是添亂,你有沒有搞錯啊餘老大,我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這家裡過日子,也不是你一個人過出來的吧?

你現在啥意思,是出力氣的時候,把我一個女人當男人用,給你辛苦操持家務的時候,我就是你老婆,現在商量個正事,我就沒有說話的資格了,是吧?”

“我也沒這麼說……哎呀,你甭煩了,胡扯啥呢嘛……”

餘得金平日裡對陳美娣具有絕對的“壓制力”,但這是本地男女相處的普通模式,陳美娣從小也是受到這樣的教育長大,並沒有太多意見。

可今日主要是當著餘秋堂的面,她覺得餘秋堂淡淡的表情,也似乎帶著一些嘲諷,在看她的笑話,所以就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想著怎麼都要找回場子。

“我……”

“行啦,你們兩個要吵架,等回到你們窯洞你慢慢吵,我們還忙著呢,這事情還能不能繼續商量下去啊?”

餘秋堂被兩個人的吵鬧搞的心煩。

雖然陳美娣和父親爭吵,在他內心深處有股隱隱的爽感,巴不得這兩人鬧得更大點,他好看看笑話。

可另外個層面,他又覺得很無聊。

沒有意思。

這種家長裡短,狗屁倒灶的事,真的能說清楚是非嘛。

很難是吧。

唯一正確的做法就是他已經決定好的,趁早搬走,不要整日看到他們就行。

餘得金和陳美娣的“戰鬥”被幹擾,這才暫時停火,但陳美娣也不願繼續聽,轉身進窯洞去了。

母親走了,王春蘭待在外面也沒用。

她純粹就是看個熱鬧,分地不分地,分糧不分糧,都與她沒半毛錢關係。

用母親陳美娣的話,她就是賴在餘家吃閒飯的主,說是養頭豬還知道哼哼,叫條狗還能看門,養著她除了吃飯,唯一的作用就是產糞機器。

王春蘭倒是想的很開。

懶人自有懶人的生存模式,你們說我懶就懶,反正我也不要什麼臉皮,只要我自己覺得不害羞,你們都拿我沒辦法。

作為最原始的啃老族,她就是吃定母親不會真趕她出門,而餘得金這個後爹,還要顧忌村裡鄰居的看法,對誰差都不會對她這個繼女差。

這樣混著就蠻好。

至於母親說要再找個物件,那就看情況唄,從母親和繼父的婚姻就能看得出,這成家有啥意思,辛苦不說,生的孩子都沒啥用,一個個能不氣人就不錯。

要是生下像餘秋堂這樣的人還行,起碼自己知道賺錢,若都像她和弟弟秋實,那不害死她這個做媽的嘛。

很多人以為懶惰的人沒有自知之明,其實她比誰都看的開,平日裡不管家裡發生啥事,她基本就是看笑話,能躲就躲,不能躲就保持沉默。

反正沒人徵求她的意見,她也樂得輕鬆快活。

餘秋實看到母親和姐姐都走了,這邊只剩下他和父親,父親又一臉嚴肅,頓時就覺得自己很孤單,也想偷偷順著溜走。

“老二,你老實待著,躲哪去啊,這分家的事,你也在邊上聽著,當面說清的事,哪怕我以後死了,你們兄弟都要記住,不要整得兄弟反目。”

餘秋實聞言,只好重新坐在門檻上。

“哦,我知道了,爹。”

人是坐著了,但注意力卻沒有集中在大家談論的事上,而是一直盯著餘秋堂手下的籃子,剛才他聽到幾聲小狗娃的叫聲。

他也一直很想在養個狗,周圍的小夥伴基本家裡都有狗,看到別人出門,屁股後面就跟著狗,他就覺得很威風,還是蠻有趣的。

但養狗要吃糧食,他隱晦跟父親剛提出想法,就被無情駁回,理由很簡單,家裡人吃的都不夠,哪有什麼東西餵狗。

剩飯當然也不能給狗吃,餵雞還能打鳴下蛋呢,餵狗能幹嘛,看門嘛,這家徒四壁的光景,有什麼值得偷的。

餘秋實的養狗計劃胎死腹中。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餘秋堂在手,想著他手撫摸在小狗毛茸茸的背上,不知道多舒服,他也好想有這種體驗啊。

真是羨慕死人。

“那你看我說的你咋樣,我的想法是等小偉過兩年成人,或者是等幾年稍微大點,看能不能想想辦法將戶口落下來,到時候就徹底分開,這兩年暫時就這樣維持著。”

餘得金抽了一口煙,長長地吐出來,這時剛好一層薄雲暫時遮住月亮,天地變成為暮色,使他吐出的煙格外清晰,彷彿是山林裡初下過雨,剛出太陽蒸發起來的霧氣。

而他的臉,也在煙氣的氤氳下,顯得有些模糊。

餘秋堂也不急,父親不說話,他就靜靜地等著。

氣氛陷入冷場。

大家都覺得很是壓抑,餘小偉正在就著月光寫字呢,暫時看不清,只好暫時停下來。

他揉揉眼睛,發現大家都不說話,一時間不知發生何事,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發現大家的臉色都很複雜,和朦朧的月色一樣,看不懂在想什麼。

這段時間其實並不算久。

可在眾人感覺裡,卻彷彿度過很久,終於餘得金使勁吸了下煙鍋,發現裡面菸絲早已燒完,再也吸不出半點的煙,這才一邊在地上磕著菸灰,一邊嘆息聲。

“行吧,你說的也有道理,暫時就這樣,我們幫著你們交,你們只需要將糧食每年給我就行。”

說完後,他又是長長一嘆。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

“好,那這件事就這樣吧,馬上要秋收了,今年的秋收我們既然還不分開,那就一起幹活吧,爹你看啥時候開始,就直接給我說,我會帶著兩個孩子一起。”

“就這幾天的事,到時候我給你說。”

“那行。”

餘秋堂應了。

想想,今晚的家庭會議似乎目的已經達到,該是散會的時候了。

但餘得金微微沉默片刻後,又道:“老大,你現在分家了,以後日子就要肩負起責任,等過幾年看物件的時候,我會給你攢好禮金,其他的你就自己想辦法……”

微微停頓,又接著說:“今晚趁著這個功夫我也算是徹底給你說開,我以前對你要求嚴,也是希望你能長大後有出息……”

“爹,這種事就不用再說了,我也沒覺得你打我有什麼過錯。”

餘秋堂打斷父親的話。

他不想聽。

他的心情有點複雜,一部分理智告訴他,這個年代的父親都是這樣粗暴,他們在家裡基本是皇帝一樣存在,不管是妻子還是孩子,都要服從他的領導和管理,稍微不留神,就可能換來拳腳相加。

但他們也起到了父親養育的責任。

而父親的辛苦和功勞,似乎給他麼的錯誤提供了一層遮羞布,讓人很難直接全盤否定他們,否則,父親不一定能感覺到愧疚,倒是孩子們首先會有種放下碗筷就罵爹的負罪感。

可。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他還是心裡難以釋懷。

他現在的狀態是,能在形勢上和父親表現的很淡定,完全以成年人的交流模式交流。

可內心裡,卻一邊在和父親劃清界限,一邊卻又告訴自己,沒人是完美的,將父親從這個野蠻時代套上幾十年後的價值觀,是對父親的不公。

一直到躺在炕上,燈熄了,房間裡飄蕩著煤油燈的煤油味,他依然還在嘗試建立自己的穩定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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