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關於奶奶,一地雞毛
三人回到村口,餘秋堂將鋼叉順便放到餘秋江處,和王浩峰在路口分別,各自回家。
回去的時候,因為身上濃濃的血腥味,吸引沿路的看門狗吠個不停,但這時候的狗都被栓著,可不像後世,能出來到處跑。
也不是擔心狗咬人,而是擔心人吃狗。
人窮時,除了人,看到什麼東西,都會想著能不能吃,這種習慣逐漸成為印在人們靈魂深處的飢餓感。
以至於後世人們不再為吃不飽肚子而發愁,也不會再把吃肉當作困難,但人們看到各種沒見過的物種,都會冒出“它的味道吃起來咋樣”的念頭。
說是飲食文化,但其實所有飲食文化的形成,往往都充滿著無奈,有多少真正是因為想吃得更好而流傳的呢。
因為犬吠,鄰居們自然要出來檢視,看到餘秋堂一身血,開始還有些驚訝和畏懼,不知他袋子裡滲血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待問清是野豬肉後,則紛紛很羨慕,雖然野豬肉比較硬,吃起來還有股淡淡的騷味,但再騷也是肉啊。
很多人家大白饅頭都吃不飽,更不別說吃肉,嘴裡面饞的只要聽人說起肉字,就能流好多口水。
“沒想到啊,你還有這種本事,堂堂。”
“可不是嘛,你看這豬大的,怕是得有一百多斤吧?”
“哪止,至少兩百開外。”
“這要吃多久才能吃完,真的本事大,我們家那幾個臭小子,讓去山裡砍個柴,都能被獾追的鞋跑掉一隻,沒出息的。”
餘秋堂聽力好,即使很細微的閒談他都能聽得清楚。
雖然靠山,但是附近的獵人並不是很多,每個村子最多也就兩三個,甚至有的村子還沒有。
獵人不是啥浪漫的工作,若是隻想在外圍打打野雞野兔啥的,一般不會出大問題,但要是一旦進入山林深處,目標瞄準豺狼虎豹熊瞎子,那可就說不好。
和出去打仗沒啥區別。
也是腦袋栓在褲腰帶上,一個不留神,豎著出去,回來的時候就會橫著。
主要原因還是在於獵人其實不僅需要苦練本領,但也與天賦和身體有關。
有的人耐力天生好,跑得快,力氣大,那即使不用槍,在關鍵的時候,只要不是碰到熊或者豺狼群,都有轉圜的餘地。
相反,身子骨很弱的人,即使丟一杆槍給他,也難以成為有些獵人。
很多時候,面對兇猛的獵物,其實只有一槍的機會,獵物不會原地站著讓你打,若是遇見猛獸,伱一槍也不一定能幹死。
只要它們不死,那你就危險了。
沒有沉著冷靜,做好下個獵殺階段的準備,就可能成為野獸的點心。
“喂,秋堂,你這野豬肉賣不賣啊,我想搞點,讓孩子們嚐嚐。”
餘秋堂停住腳步,轉身笑著對問話的鄰居說:“嬸兒,你要啊,行啊,那就賣你點,你等下來我們家吧。”
“那……你給嬸兒算多少錢一斤呢?”
餘秋堂笑笑,“還能多要你不是,這樣吧,我也不能虧著,就按照一斤一塊錢吧。家裡養的豬肉,一斤兩塊還不止,我這個價,是不是很公道了?”
鄰居想了想,跟著餘秋堂後面,一起朝餘家走,“不貴不貴,便宜著呢,我割三斤吧。”
“這個價格的話,那我也要兩斤。”
“我來個五斤,給我稍微肥點的,我們家人都稀罕肥的。”
“我……”
餘秋堂在前面走著,後面漸漸跟的人就多起來,開始只是看熱鬧,聽說一斤野豬肉才一塊錢,看別人買,自己都想試試味道。
走著走著,餘秋堂看到個熟悉的身影,剛要打招呼,對方也看到他了,急忙招招手跑了過來。
“堂堂,你這是……”
來人是個比餘秋堂大幾歲的年輕人,叫餘秋山,也是餘秋堂的堂兄,不過是餘秋堂二叔家的兒子。
餘秋堂的父親餘得金一共兄弟五位,金木水火土,姐妹兩個,餘得金是老大,下面原本還有四位。
其中最小的弟弟餘得土英年早逝,現還剩下兄弟四個。
老二叫餘得木,在兄弟五人裡混的最好,現在市裡做生意,什麼都倒騰,算是抓住了環境放開後第一波機會。
一直到後來,他生意也做的很大。
餘得木和妻子都是很好的人,幾個孩子也都很不錯,雖然長期住在市裡,一回到家裡,就會給大家帶很多好吃的,給孩子帶玩具。
餘秋堂和餘秋山堂兄弟關係還算親密。
“和江哥在山裡搞個野豬,”餘秋堂晃晃背上的野豬袋,“山哥,你咋回來了?”
餘秋山拍拍餘秋堂的野豬袋,笑道:“你還有這種本事,看不出來啊。對了,江哥還好嘛,有段時間沒見到了。”
餘秋堂剛要回答,想到後面還有很多人跟著,便沒有急著說,“山哥,一起回我們家?”
“稍後再說,我要先去三叔家,等完事後再來找你,順便去找江哥聊聊。”餘秋山立刻明白餘秋堂的意思,藉機叉開話題。
“那感情好,你先忙。”餘秋堂便沒有繼續堅持,他理解餘秋山的想法,若是沒有自己,餘秋江大機率是不願意和餘秋山聊天的。
餘秋江對這個家族大部分人都抱有恨意,即使與堂兄弟們無關,但只要想到父母的事,就很難原諒這些叔伯。
這種歷史遺留問題,亂得像團麻,餘秋堂暫時也沒辦法處理,只好循循圖之,他一身血,又帶著一堆人回到家,把家裡人都嚇了跳。
餘小偉和餘小云急忙縮排廚房,不願意出來,而陳美娣本在院子裡納鞋底,看到這麼多人,先是一陣困惑,卻不得不詢問原因。
聽到大家目的是來找餘秋堂買肉,她頓時心裡很不爽,臉上卻無法表露,只是憋得很難受。
鄰居們有眼力勁地,自然知道這家人啥狀況,不會刻意在陳美娣面前提餘秋堂,但也有些不知道他們分家,還在邊上不斷稱讚餘秋堂厲害。
陳美娣只能忍著,卻更煩躁了。
一直等到大家紛紛擾擾,各自帶著野豬肉回去,地坑院這才安靜下來。
餘秋堂坐在馬紮上,慢悠悠地數著錢,發現一共賣了97塊錢,原本一扇半的野豬肉,此刻已所剩無幾,滿打滿算,不到三十斤。
他將剩下的肉拿進去,切了一小塊讓餘小偉拿給陳美娣。
他倒不是對陳美娣一家有多好,只是那邊還有父親,總不能他在這邊吃肉吃得很爽,父親在那邊啃蘿蔔。
當然,如果陳美娣拒絕不要,他也不勉強。
送過去後,陳美娣並沒拒絕,估計是再好的矜持,也撐不住肉香味。陳美娣還是送回四個包子,雖然價值和肉不能相提並論,卻算是回禮。
這樣餘秋堂就很滿意。
他實在不想和陳美娣搞得太僵,年輕的時候,總想著非黑即白,殺伐果斷,彷彿別人得罪自己,就一定要將別人搞死。
但成熟後,他已知道就陳美娣和他這種關係,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卻很複雜,兩人中間夾雜著父親。
沒必要重活一生,反而和父親搞得很不爽,他和父親有理念分歧,但不是仇人,彼此其實骨子裡,還是在乎對方。
至於陳美娣,他現在人在屋簷下,暫時維持著表面關係,等房子建好後,立刻搬走,眼不見心不煩,就沒有這麼多事。
傍晚的時候,父親幹活回來,進屋後一會出來,看到餘秋堂正在院子裡收拾豺,淡淡地提醒他以後進山要小心,到了秋季,山裡的野物都要產仔,性情比較烈。
對於父親這種看似平淡,但實際是關心的表達模式,餘秋堂已習以為常,便點頭應下。
再晚一些,八點多時,大門被敲響,開門一看原來是餘秋山和三叔家的堂弟餘秋原。
“堂堂,我大伯在家嘛?”
將兩個堂兄弟迎進來,父親本已歇下,裡面的煤油燈已經吹滅,聽餘秋山來了,窯洞裡又重新亮起來。
窸窸窣窣一會,餘得金拉開門走出院子,隨手將窯洞門關上。
“秋山啥時候回來的?”
院子靠牆放著兩隻馬紮,餘得金自己坐下,餘秋山則是蹲在他面前。
餘秋堂和餘秋原靠牆站著。
餘秋原是個憨厚青年,身材矮小壯實,長得很像他母親,濃眉大眼,臉盤子大的能盛下一桌滿漢全席。
他和餘秋堂關係還行,但不如餘秋江那般親密,大概和餘秋山差不多。
說起來,除餘秋江外,餘家其他七位堂兄弟關係都還行,在這個兄弟為一粒米能鬧翻天的年代,已算是相當難得。
“你這麼晚,啥事這麼急?”
餘得金從上衣口袋裡摸出半截菸捲,掐去斷截上的空紙,餘秋山急忙摸出火柴幫點著。
“嗤!”
火苗在黑暗裡亮起,然後復又熄滅,最後只剩點點的殷紅。
“大伯,我呢,這次回老家,一來是為了看看你們,二來呢,是說說我奶的事。”
餘得金一愣,就著菸捲微弱的紅光,看著朦朦朧朧的餘秋山問道:“你奶病了?”
“沒,沒病,她身體硬朗著哩,”餘秋山急忙搖搖手,“就是她這幾天一直鬧著要回家,說是城裡房子小,住著不習慣,就跟被關在牢裡,咋都不得勁。”
“城裡是不舒服,早些日子我給你爸說,不行就把你奶送回來,你爸非說能行。”餘得金聽母親身體沒問題,身體才又放鬆下來。
餘秋堂在邊上聽著,感覺彷彿是在聽很遙遠的事。
餘秋堂的奶奶並不喜歡餘秋堂。
儘管他是餘家的長孫。
這個年代,家族氛圍相當濃厚,長孫有很重要的意義。
活著的時候,家譜要寫頭個,老人去世家祭要站在前列,要給老人扶靈,要給老人頂灰……
同樣,長孫在新一代事務處理上,也佔有很權重的發言權。
照理說,餘秋堂應該受到老太太喜歡才是。
可事實並非如此。
因為餘秋堂的母親是二婚,來的時候還帶著一個兒子,雖然和餘得金沒有血緣關係,卻也叫餘得金爹。
這讓老太太覺得非常不吉利。
他不能容忍大兒子家第一個孩子竟然不是餘家的後代,有段時間和餘得金鬧得很不開心。
以至於,後來餘秋堂生下來後,奶奶也對他愛理不理,完全沒有對其他孫子那麼好。
也就比餘秋江稍微好一些。
孫子裡最受寵的還是二叔家和三叔家的孩子。
至於四叔餘得火,當年在隔壁村幹活,喜歡上人家村子一個寡婦,最後做了上門女婿,可把老太太氣壞了。
雖然四叔和四嬸都挺好,對老太太也孝順,但她依然還是不能接受,好不容易養大的孩子,就這麼被捲走了,她心裡很難接受。
以至於,四叔家的孩子,因為沒有姓餘,她是壓根不認為他們是自己的孫子孫女。
奶奶年輕的時候挺能幹,爺爺去世的早,兄弟姐妹們幾乎是奶奶一個人養育成人。
七十三歲那年,奶奶上廁所時不慎滑倒,摔傷了脊柱,從此徹底變為殘疾人。
要強的她開始不吃不喝,硬起想將自己餓死,免得影響孩子們,拖累大家。
後來千方百計被勸好。
大家經過商議,決定兒子們輪換著照顧母親,每家住三個月,結束後換下一家。女兒就定期給母親洗洗頭什麼的便好。
這邊的風俗就是姑娘嫁出去,便是別人家的人,原則上不需要管孃家事,以至於發展到後世,不僅彩禮高到驚人,而且四十年後,農村的人談到嫁女兒,依然還在談論女兒“賣”了多少錢。
大家討論時,也就沒有將兩個姐妹放在計劃內。
可計劃歸計劃,等到具體執行時,才發現想法簡單,做起來卻相當困難。
餘秋堂大姑長期在西安定居,雖很想照顧母親卻鞭長莫及,想定期給點錢,又沒有多少錢給,只能在一邊愧疚,一邊將壓力放到其他人身上。
兒子裡最小的兒子英年早逝,老四又成了倒插門,母親那麼大的性子,打死都不會到老四家去住。
那剩下的,就只有三個兒子。
這三個兒子倒沒啥問題,可老太太又看不上陳美娣,住在餘得金家裡,隔三差五就和陳美娣鬧得不可開交。
餘得金家也慘遭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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