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雨夜低燒
雨水連綿不絕，敲打著樹葉和棚屋，發出單調而密集的聲響。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彷彿提前進入了夜晚。
營地裡，只有顧清雲的榫卯棚屋還算得上乾燥安穩。
林曉曉蜷縮在乾草鋪的一角，看著對面盤膝而坐、閉目調息的顧清雲，有些侷促，又充滿了感激。
“顧清雲，謝謝你啊。”她小聲又說了一遍。
顧清雲眼睫微動，沒有睜開。
“無妨。”
他的聲音比平日更低沉沙啞了一些。
棚屋外，其他棚屋的情況就不那麼樂觀了。
周銘軒那邊，漏雨的地方似乎越來越多，李薇薇和周雯的抱怨聲和驚呼聲隱約可聞，還夾雜著周銘軒試圖安撫和補救的聲音。
趙成宇的棚屋也在滴滴答答，他煩躁的嘟囔聲偶爾傳來。
蘇幼晴的棚屋最為安靜，但也能想象她在裡面默默應對漏雨的樣子。
顧清雲緩緩睜開眼，看向角落裡堆放乾柴和物資的地方，確認沒有受潮。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微微有些潮溼的道袍下襬上。
寒意，正順著溼透的布料，一點點侵蝕進來。
他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坐姿，試圖讓氣血執行更順暢些。
但肺部傳來隱隱的不適，呼吸也比平時費力了一點。
這場雨，帶著深秋的涼意，對他這種體質的人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道長好像不太舒服？】
【臉色好白，聲音也有點啞。】
【肯定是淋雨了，他剛才在外面檢查了好久。】
【擔心，節目組有沒有備常用藥啊？】
時間在雨聲中緩慢流逝。
林曉曉起初還有些緊張，後來見顧清雲一直安靜打坐，也漸漸放鬆下來，抱著膝蓋，聽著雨聲，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
顧清雲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猛地睜開眼，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一股熟悉的、虛弱無力的感覺開始蔓延。
他伸手，輕輕探了探自己的額頭。
觸手一片不正常的溫熱。
低燒。
還是來了。
他暗自嘆了口氣。
這身體，果然經不起半點折騰。
他強壓下喉嚨間的癢意，沒有咳嗽出來，怕驚動旁邊快要睡著的林曉曉。
只是默默地、更深的調整著呼吸，試圖用觀裡學的吐納法門，引導那微弱的氣流，對抗逐漸升騰的熱度。
效果甚微。
病來如山倒，尤其是對他這種根基已損的人。
外面的雨聲似乎小了一些，但並未停歇。
營地裡的其他聲音也漸漸沉寂下去，只剩下綿密的雨滴聲，和偶爾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夜，深了。
林曉曉終於支撐不住，歪在乾草鋪上睡著了，發出均勻輕微的呼吸聲。
顧清雲依舊坐著。
但他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有些鬆垮。
閉著的眼睛，睫毛在蒼白的皮膚上投下陰影，不時輕顫。
他在忍耐。
與體內逐漸肆虐的病意對抗。
……
蘇幼晴在自己的棚屋裡，並沒有睡。
她用一個較大的貝殼接著頭頂漏下的雨水，滴答，滴答，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她看著門口靠著的那把芭蕉葉傘。
雨水順著葉尖匯聚，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小灘水漬。
她想起傍晚時，顧清雲撐著傘站在雨中的清瘦身影，以及他過於蒼白的臉色。
還有他遞過安神藥液時，那冰涼的手指。
他身體似乎很不好。
這場雨……
蘇幼晴站起身，走到棚屋門口，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冷風和溼氣立刻鑽了進來。
她望向顧清雲那個漆黑安靜的棚屋。
猶豫了一下。
她拿起靠在門邊的芭蕉葉傘，撐開，走入細密的雨絲中。
她沒有去顧清雲的棚屋，而是走到了營地邊緣，昨天她採集草藥的地方。
藉著微弱的天光，她在溼漉漉的草叢和灌木中仔細尋找著。
雨水打溼了她的褲腳和衣袖，帶來陣陣涼意。
但她似乎渾然不覺。
過了一會兒，她帶著幾株沾滿水珠的、帶著特殊氣味的植物回來了。
她回到自己的棚屋，關好門。
用小藥鋤和石塊，將那些植物搗碎，擠出汁液，混合著之前熬製的安神藥液，在一個小竹筒裡重新加熱。
一股略帶辛辣的、不同於之前安神藥液的氣味，在她小小的棚屋裡瀰漫開來。
……
顧清雲的意識有些昏沉。
低燒帶來的乏力感和眩暈感一陣陣襲來。
他幾乎快要坐不住。
就在這時。
輕微的腳步聲在棚屋外響起。
停在了門口。
接著，是極輕的叩門聲。
篤，篤。
顧清雲猛地清醒了幾分，睜開眼，看向門口。
“誰？”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沙啞和虛弱。
外面安靜了一瞬。
然後，是蘇幼晴清冷的聲音。
“是我。”
顧清雲微微怔住。
他看了一眼旁邊熟睡的林曉曉，輕輕起身，走到門口，拉開了藤編門。
蘇幼晴站在門外細雨中，撐著那把芭蕉葉傘。
她的髮梢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溼了，眼神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亮。
她什麼也沒問，只是將一個還帶著溫熱的小竹筒遞了過來。
“驅寒的。”她言簡意賅。
顧清雲看著她遞過來的竹筒，又看看她被打溼的衣衫，沉默了一下，伸手接過。
竹筒溫熱，驅散了他指尖的一些冰涼。
“多謝。”他的聲音依舊沙啞。
蘇幼晴的目光在他異常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什麼也沒說，只是微微頷首，便轉身，撐著傘，走回了自己的棚屋。
顧清雲關上門，靠在門邊。
手中的竹筒傳來溫暖的觸感。
他開啟蓋子，一股帶著辛辣氣息的藥味撲鼻而來。
他仰頭，將溫熱的藥液一飲而盡。
味道比之前的安神藥液更苦澀，也更辛辣。
一股熱流順著喉嚨滑下，迅速向四肢百骸擴散，驅散了些許寒意。
他靠在門邊，緩緩舒了一口氣。
感覺那昏沉的頭腦，似乎清明瞭一點點。
【嗚嗚嗚冷美人太好了！】
【她居然冒雨去採藥！】
【她看出來道長不舒服了！這觀察力！】
【這什麼神仙默契！一個不說，一個不問，直接就送藥！】
顧清雲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感受著藥力在體內化開。
然後，他走回乾草鋪，重新坐下。
雖然低燒未退，身體依舊虛弱，但那股難以抵抗的冰冷和昏沉感，似乎被這碗及時的藥湯遏制住了。
他看了一眼門外。
雨，似乎真的小了一些。
淅淅瀝瀝，不再那麼咄咄逼人。
他閉上眼，繼續調息。
這一次，似乎順暢了一些。
夜色深沉。
雨聲漸悄。
營地在經歷了白日的忙碌和夜晚的煎熬後，終於徹底陷入了沉睡。
只有顧清雲，在時睡時醒的昏沉中，對抗著病意，也感受著那碗藥湯帶來的、微不足道卻真實存在的暖意。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