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兩個女人
來到柔儀殿的朱慈炫，卸下了在朝臣面前的那副沉穩持重的帝王面具，眉宇間盡是難以掩飾的疲憊。
“陛下，臣妾為您鬆緩片刻可好？”左憐兒語氣輕柔的說道，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疼惜。
朱慈炫沒有拒絕，微微向後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左憐兒挽起袖口，露出一截皓腕，指尖精準地按上了朱慈炫的太陽穴，她的動作不疾不徐，力道恰到好處。
不知不覺間，朱慈炫便沉沉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了，柔儀殿內只點了幾盞宮燈，昏黃的光線在殿內顯得極為祥和，朱慈炫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張薄薄的錦毯，殿內飄散著安神香的氣息，顯然是左憐兒在他睡著後細心安排的。
朱慈炫坐起身，錦毯滑落，守在塌邊正在做女紅的左憐兒立刻察覺，低聲問道：“陛下，您醒了？”
“什麼時辰了？”
“戌時三刻了。”
朱慈炫苦笑一聲道：“世上之人都在貪戀朕屁股底下的這個龍椅，卻殊不知一旦坐了上去，便再也沒有清閒的時候了。”
左憐兒手中針線微微一頓，抬眸望向他，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接話了，她不像卞玉京那般善解人意，能說出心竅玲瓏的寬慰之語。
她能做的便是走到朱慈炫身邊，幫他把錦毯披上，然後低聲說道：“陛下睡了近兩個時辰，定是餓了吧？小廚房已備好了飯食，臣妾這就讓人傳上來？”
朱慈炫點了點頭，目光溫和地落在她身上：“傳吧，你也一同用些。”
左憐兒應了聲是，轉身去吩咐宮人，不多時，幾樣清淡小菜並兩碗粳米飯便擺在了殿內的小圓桌上。
菜式簡單，卻都是朱慈炫平日偏好的口味，可見左憐兒的用心。
用膳時，朱慈炫吃得很快，顯然是餓了，左憐兒則安靜地坐在一旁，不時為他佈菜，自己卻用得很少。
待宮人撤下膳具，朱慈炫接過左憐兒遞來的熱毛巾擦了擦手，忽然問道：“今日你二哥進宮，可是為了去浙江一事？”
左憐兒微微一怔，然後小心翼翼的回道：“陛下聖明，正是此事。
二哥他自覺才疏學淺，恐辜負陛下重託，他說如今朝中能征善戰之將不少，他不如辭去第四兵團主帥一職，留在京城安心度日。
還說近日不讓臣妾前去看望大哥，免得犯了陛下的忌諱…”
顯然左憐兒這個傻姑娘還沒學會如何在深宮六院中生活？朱慈炫隨口一問，她便和盤托出了。
“哼，糊塗。
他才多大啊？就學那些老臣玩明哲保身那一套？再說武昌郡王這個爵位，是朕下了中旨，進了祖廟的，他這個時候撂挑子，讓朕的臉面往哪裡擱？
朕若真奪了你們左家的兵權，那天下人豈不是盡皆嘲笑朕過河拆橋？”聽了這番話，朱慈炫不禁勃然大怒道。
左憐兒被朱慈炫這突如其來的震怒嚇得渾身一顫，手中的帕子飄然落地。
“陛下息怒，二哥他、他絕不是這個意思…”她慌忙跪倒在地，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哽咽。
話未說完，淚水便如斷線的珠子般滾落，燭光映照下，那張素來恬靜的面容此刻寫滿了惶恐與委屈。
朱慈炫見她這般模樣，心頭怒火頓時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懊悔，自己閒著沒事，對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發什麼火啊。
他俯身將她扶起，觸到她冰涼的雙手時，不禁放柔了聲音：“是朕太過激動了。”
話音未落，左憐兒卻哭得更兇了，抽抽搭搭地說道：“臣妾…臣妾只是擔心兄長讓陛下失望…若是、若是他做錯了什麼…”她語無倫次，眼淚浸溼了朱慈炫的衣袖。
朱慈炫輕嘆一聲，將她攬入懷中。
“傻丫頭，朕生氣是因為你二哥不該如此妄自菲薄，你父親雖然做過一些錯事，但於大局而言，對大明還是有大功的。
再說你大哥，朕之所以軟禁他，也是時局如此，迫不得已罷了，雖說如此，但骨肉親情是無法割裂的，你以後想去看就去看，不用忌諱什麼，更不用擔心什麼？”
左憐兒伏在他懷中，哭聲漸止，只剩下細微的抽噎，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怯生生地問道：“那陛下不會生二哥的氣了？”
“明日讓他進宮，朕親自與他談談。
現在先讓朕看看你到底鏽了什麼？”朱慈炫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左憐兒破涕為笑，連忙去取繡繃，望著她忙碌的身影，朱慈炫不禁暗自搖頭，在這深宮之中，還是這般純真心性，也不知是福是禍…
此時的武英殿內，卞玉京正坐在窗前，玉指輕撫過案上那張墨跡未乾的《西廂記》抄本，月光透過雕花木窗，在她清麗的側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姑娘，陛下估計今晚不會來了，您還是先歇息吧。”高嬤嬤在旁輕聲說道。
她將抄本輕輕合上，緩緩說道：“憐兒妹妹這般天真爛漫，嬤嬤不要過於擔心。”
高嬤嬤欲言又止，終是輕嘆一聲：“老奴不是擔心左娘娘，而是擔心左家的勢力過大，最終會讓左娘娘佔了這中宮之位。”
“那又如何？我卞玉京是何出身？哪怕陛下再寵信我，也不會立我為後的。
若是陛下真敢立一個歌伎為後，恐怕那些士林言官第一個就要翻天。
嬤嬤，像我這般出身的人，能得陛下青睞已是僥倖。”卞玉京自嘲一聲道。
高嬤嬤見她這般，心中更添酸楚，低聲道：“娘娘何必妄自菲薄？陛下待您，終究是不同的。”
“所以說啊，這是我的幸運。
嬤嬤，你切記，陛下在朝堂上見慣了機心算計，回到後宮，憐兒妹妹那般毫不設防的真心，正是陛下最需要的。
我們若是動作多了，反而會出錯。”卞玉京低聲說道。
“老奴愚鈍，此刻方才參透娘娘的深意，您不讓老奴為高閣老長孫出生預備賀禮，原是慮及聖心在此啊。”
卞玉京點了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陛下當初不在京城，咱們和外臣有所來往，誰也不會多說什麼？
但如今陛下已經回到了京師，若咱們繼續不知好歹，恐怕會耗盡那最後一絲情誼。”
高嬤嬤默然，她知道卞玉京說得在理，左憐兒的單純，恰恰是她最有力的護身符，而自家姑娘這般玲瓏心竅，看得太透，反而活得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