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梟雄殞命
眼見夕陽西下，餘暉將高壇染成了一片金黃。
李自成望著天邊漸沉的落日，輕嘆一聲道：“今日與陛下一見，本王也算是看見了希望，只是良辰苦短，恨不能與陛下長談了。”
“闖王可是服了什麼秘藥？”朱慈炫皺著眉頭問道。
“陛下所猜不錯，這秘藥是從紫禁城中所得，名曰還魂丹，可惜如今僅剩下這麼一枚，倒是不能為陛下留著了。”
“朕曾經問過南京城的御醫，這還魂丹其實就是用各種補藥製作而成的。
此藥透過提升頻死之人的元氣，強行續命，只是藥力過後，服用之人也將油盡燈枯。”朱慈炫緩緩說道。
“如此說來，這也不是什麼寶貝？”
“正是。”朱慈炫點了點頭應道。
“過兒。”
“侄兒在。”
“把剩下的三顆交給陛下吧，反正又不是什麼好東西。”李自成臉不紅氣不喘的吩咐道。
李過尷尬的看了一眼朱慈炫，方才低聲應道：“侄兒遵命。”
朱慈炫微微一怔，不禁苦笑一聲道：“都到這個時候了，闖王還藏著一手呢。”
“沒辦法，不留一手，我李自成估計現在連骨頭渣子都找不到了。”李自成不以為然的回道。
朱慈炫點了點頭道：“不知闖王可還有什麼身後事未了？朕定全力相助。”
李自成指了指自己的侄兒李過，笑道：“陛下不都看見了麼？我李家就剩這根獨苗了，不指望他建功立業，但求陛下能讓他安安穩穩地多活些時日，好歹給李家留個後。
至於本王麼？就不麻煩陛下了，本王這一輩子，從黃土中來，當歸黃土中去，若陛下念及今日之情，就允許本王陪葬於陛下陵寢前吧。
他年若陛下君臨天下時，也好讓本王在九泉之下，見證這太平盛世。”
朱慈炫沉吟片刻，鄭重頷首道：“朕答應你，但恐怕還得勞煩闖王先在南京城待一段時間，朕的陵寢之地如今還在韃子手中呢。”
“陛下是想安葬在北京城下？”
朱慈炫搖了搖頭，把目光轉向遠方連綿的群山，聲音漸漸低沉道：“那是朕的私密之地，也是朕的來時路，雖算不上山清水秀，人傑地靈，但卻是朕一生最懷念的地方…”
見朱慈炫真情流露，李自成也不再多問，點了點頭道：“陛下選的地方，那定是好地方，本王也不管了，反正到時候陛下不要忘了本王就好。”
“闖王放心，朕會記住的。”
“還有一件事，一直是本王心中的一個疙瘩。”
“闖王請說。”
李自成冷笑一聲道：“請陛下下次見到高傑那個狼崽子，替本王狠狠地抽他一巴掌，還有邢氏那個賤人。
告訴他們，我李自成在九泉之下，期待與他們的相逢。”
朱慈炫微微一怔，然後對來喜吩咐道：“朕再去徐州的時候，別忘了提醒朕。”
“奴婢遵旨。”
這樁恩怨，還牽扯到了一樁陳年舊案，高傑原是李自成麾下驍將，深得信任，卻與李自成夫人邢氏暗生情愫，二人最終背叛李自成，攜部投靠明軍，此事成為了李自成心中永遠的痛。
“多謝陛下了，這最後一件事，便是本王想問問陛下，究竟該如何當一個好皇帝啊？
本王在北京登基稱帝，做了大順皇帝也快一年了，但每次本王坐在那龍椅上，看著滿朝文武山呼萬歲時，卻總覺得像個戲子穿著不合身的戲服，渾身難受…”
朱慈炫聽罷，不禁大笑道：“此事朕最有經驗了，爾等都退下，朕要和闖王好好交流一下。”
“諾，陛下。”
很快，一眾侍從便躬身退去，來喜還貼心的為這兩位圍上了一道屏風。
朱慈炫隨手拎起酒壺，為李自成斟滿一杯道：“其實啊，當皇帝這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
首先你得記住，別把自己太當回事。”
李自成怔了怔，端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那些大臣們動不動就說什麼天子威儀，可你想想，咱們不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餓了要吃飯，困了要睡覺，被人砍一刀，照樣活不成麼？”
李自成忍不住笑出聲來：“確是此理。
因為不把自己當回事，所以懂得畏懼，而懂得畏懼的人，才能聽得進別人的話。
可陛下又如何分辨那些大臣們所奏之事，是出於私心還是公心呢？”
“闖王真是太苛求了，人皆有私心，那些大臣們也不例外。
朕可以說，如今朕接到的奏章百分之九十以上皆為私利。
也就是因為大臣們私心雜念太多，皇帝才得學會另闢蹊徑，比如錦衣衛。
正所謂兼聽則明，偏聽則暗，便是這個道理。”朱此炫耐心的解釋道。
“哈哈，陛下此言有理，那些酸儒們懂個屁啊，天天喊著要廢除廠衛，殊不知廠衛才是帝王手中那把最鋒利的刀。”李自成大笑道。
朱慈炫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不光如此，當皇帝還要會識人，而識人的首要一點便是知才而用。
闖王，如果你下輩子當了皇帝，可千萬要記住，別管這個人是不是賢臣？只要他的能力夠強，那就得用。
至於將來他是賢臣還是奸臣？那就看皇帝怎麼用了。
說白了，這世上壓根就沒有奸臣、賢臣之分，只有昏君和明君之分。”
“善，讓能臣相爭，帝王居中權衡，這才是長治久安之道，若一味求賢，反倒容易讓那些道貌岸然之徒把持朝政。”李自成微微頷首，表示認同道。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帝王心中要有一杆秤，既不能因疑心而不用能臣，也不能因寵信而縱容專權。”朱慈炫繼續補充道。
李自成沉思良久，忽然長嘆道：“若當年有人告訴本王這番話，那本王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般，弄的一地雞毛了。”
朱慈炫擺了擺手道：“往事不可追。
朕當了這一年的皇帝，也算是摸透了一些東西，所以朕把帝王之術總結成了四句話：用能臣而不縱，納忠言而不偏，施仁政而不懦，行威嚴而不暴。
簡單來說，就是無論做什麼事，都不能太極端。”
“謹受教…
有陛下這般明君，是天下百姓之福，我這一生，起於草莽，敗於廟堂，臨了能得聞此道，也算無憾了。”李自成忽然笑了，那笑容裡還帶著一絲釋然。
他緩緩躺回椅中，望著天邊最後一抹晚霞，輕聲哼起一首陝北民謠…
朱慈炫靜坐良久，起身為這位亦敵亦友的梟雄整理好衣冠。
接著揮筆寫下了一副輓聯：寧鳴而死，不默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