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改編不是胡編
“這是在模仿《悲慘世界》嗎?”
編輯到底是編輯,貝唸書一下子就看出來了。
這倒是讓他來了精神,很期待李子成的大作。
敢借鑑《悲慘世界》,寫出來的東西應該不差吧?
可是他的目光裡,李子成卻再次呆住了。
難道又有什麼字不會寫嗎?
李子成卻找上了他。
“表哥,你去過和平飯店嗎?”
貝唸書很想問一句:到底是你寫書還是我寫書?
“小時候經常去。”
和平飯店作為滬上最頂級的酒店,貝氏子弟當年都是那裡的常客。
這就足夠了。
李子成忙道:“給我說說和平飯店吧。”
說起和平飯店,貝唸書也是露出緬懷的神色。
他小時候,去和平飯店就跟回家一樣。後來家道中落,日子一天比一天艱苦,但記憶反而深刻。
說起和平飯店裡的各種往事和佈局,那是如數家珍,事無鉅細。
有了他的解說,當真是大大地幫助了李子成。讓他重新動筆的時候,一瀉千里。
【這是一間陳設考究的客廳,層高三米,讓縱向立面的木質護牆板盡顯輝煌。房頂的彩色浮雕,強烈地張揚著歐洲的藝術元素……
整整三十年前,也是這樣的一個冬天,他捏著母親給的地址,找到南陽路的一所花園洋房……
“爸爸,上海在哪兒?”
“在林場的南面。”
“上海有好多好多林場大嗎?”
“有好多好多林場大。”
“有榛蘑嗎?”
“沒有。”
“有松子嗎?”
“也沒有。”
“唉。”
清清像大人似的長嘆一聲,用手拖著下頜,顯得非常非常失望。
他認為好地方是應該有榛蘑和松子的。
秀芝抱著清清,卻只看著許靈均一個人。哪怕看的眼睛發酸,也不捨得眨一下……】
李子成說要寫書,絕對不是隨便說說。雖然讓他自行寫一部小說,倉促之間有點為難。
可咱不是穿越眾嘛。
抄書,穿越者的事,能算竊嗎?
要想不去灌水泥,在他這個年紀,寫文章絕對是一個好的選擇。
但寫書也需要仔細考量。
畢竟戲說不是胡說,改編不是胡編。
在這個時代,胡編是要出大事的。
這不是寫網路小說,穿越歷史、破碎虛空都無所謂。這寫的是傳統文學,又是在這樣的時代,必須小心再小心。
他要寫的書,自然是影響深遠的《靈與肉》。改編而成的電影《牧馬人》更是風靡全國,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雖然十本年代文娛裡有八本寫《牧馬人》的,但也證明了這部小說的優秀和恰當。
只是有些作者直接原封不動就抄,李子成只能說……
好!
很有精神!
【老許,你要老婆不要?只要你開口,等會兒我給你送來。】
李子成去過山丹軍馬場嗎?
沒有。
他這具身體連東北都沒有離開過。
要是照抄原文,會是什麼後果?
那隻好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了。
李子成去過京城的涉外酒店嗎?
自然也沒有。
所以他改成了上海的和平飯店。
雖然他也沒有去過和平飯店,可現在不是有了貝唸書給背書嘛。再說了,關於和平飯店的情況他也可以從貝聿成的口中獲知。
這就堵上了漏洞。
於是在他的筆下,和平飯店的沙遜套房活靈活現地展示在了紙上。
又比如說牧馬、馬蘭花、沙棗子等等,一切與他身份不符的東西,都被他替換掉了。
牧馬換成了伐木,馬蘭花換成了榛蘑,沙棗子換成了松子。
他沒有牧過馬,但他真的伐過木呀。
雖然僅僅在林場生活了幾個月,但是別管,哪怕只是一天,那也是採風的記錄。
因為做了大量的修改,所以李子成寫的不算快。好在小說也好,電影也好,全都在他的腦海裡,只是要透過手轉化為文字罷了。
一開始貝唸書是百無聊賴的。
他不認為表弟可以寫書。
字都不會寫呢,還寫書?
他有那個能力嗎?
可是順著李子成的筆頭看著看著,他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好文章就是好文章,哪怕僅僅只是一小部分,但字裡行間已經表露出了風骨來。
他更是從中看到了傷痕文學和反思文學的要素,情知這篇文章抓住了當今文學界的主流。
以劉欣武的《班主任》和茹智娟的《剪輯錯了的故事》為代表,如今整個文學界都在對過往的歷史進行著最深刻的批判。
儘管這種燎原之勢頗為令人擔憂,但曾經刻苦銘心的痛楚必須得到發洩,所有的一切才能回到正軌。
從李子成的文字中,貝唸書又看到了不同於其他傷痕文學和反思文學的東西,那就是蘊含在苦難之下的勃勃生機。
許靈均沒有被苦難打倒,他在艱難困苦中發現了美好,擁抱了美好,也迎來了新生和蛻變。
因為李子成寫的內容還不算多,所以未能得窺全貌,但只從寫成的部分裡,他的腦海裡已經出現了血肉豐滿的畫面。
畫面裡有一個活生生的人,正在慢慢地塑造著更加完整的靈魂。
不知道為什麼,貝唸書突然想到了一本書、一句話。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你們幹什麼呢?”
背後突然響起的聲音,著實嚇了貝唸書一跳。回過頭來才發現,原來是貝崇威睡醒了。
他顧不得關心父親的情況,一把拽過李子成寫好的稿子,塞到了貝崇威的手中。
“爸,你看看,表弟寫的太好了。”
剛剛拿在手中,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貝崇威就知道這是一篇文章。聽到是李子成寫的,不免有些莞爾。
少年人心比天高,無所畏懼,卻不知紙筆之間大有乾坤。
左右無事,貝崇威乾脆坐了下來,權當給小輩指導作業了。
有一種打動人心的力量,叫感同身受。
而對心靈最為震撼的方式,則是身臨其境。
看著文中許靈均的種種遭遇,貝崇威很快深陷其中。他彷彿不是在看一部小說,而是在回看自己的過往。
他的心緒越來越亂,他的呼吸越來越促,他的意志越來越脆弱。
當一行文字出現的時候……
【“人說你是老Y,什麼是老Y?”他羞愧地低下頭,訥訥地道:“老Y……老Y就是犯了錯誤的人。”“老Y就是那陣子說了點實話的人。”
“說實話叫啥犯錯誤?要都不說實話,天下就亂套了。”】
貝崇威終於失去了所有的矜持,突然嚎啕大哭起來。一個快六十歲的老人,哭的完全忘記了體面。
李子成嚇了一跳,顧不得再去寫了,和貝唸書一起勸了又勸,好不容易才讓貝崇威重新穩定下來。
貝崇威顫顫巍巍地摩挲著紙上的每一個字,就彷彿在撫摸著最心愛的寶物一樣。
“成子,寫這樣的文章,不會犯錯誤吧?”
李子成輕輕搖頭。
“不會,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短短的四個字,在貝崇威的身上卻是冰火兩重天。
他猛地生出衝動,一把攥住了李子成的手腕。多年艱苦勞動養成的力氣,幾乎讓李子成呲牙咧嘴。
“孩子,好好寫。舅舅……舅舅等著看你寫完,舅舅幫你。”
貝崇威也加入到了李子成的寫作之中。
相比起懂得文學和編輯的貝唸書,貝崇威卻對滬上的老故事更加清楚。
許多貝唸書記憶模糊或者不瞭解的地方,在貝崇威的指導下,全都栩栩如生地出現在了李子成的文字中。
“喲,你們爺仨幹什麼呢?”
貝聿成和李庚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三人並肩而坐的畫面,不禁大為稀奇。
貝崇威滿足的笑意裡,貝唸書很是激動。
“姑姑,姑父,你們不知道,表弟寫了一篇好文章啊。”
“成子寫文章?別鬧了,他哪有那本事啊,他吃書還差不多。”
李庚的武斷讓李子成悲憤欲絕。
“爸,我可是你兒子。”
“正因為你是我兒子,我才這麼說。”
李庚不聽不聽,王八唸經。徑自拿過了圍裙,戴好之後去廚房做飯了。
唯獨留下李子成風中凌亂。
貝聿成掛好外套,見貝崇威和貝唸書不似開玩笑,便走過來,也看到了桌子上厚厚的一摞稿紙。
“真是你寫的?”
她也不信。
自己這個兒子,孝順嘛肯定是孝順的。但從小調皮搗蛋,簡直就是長影一霸。
從南湖到紅旗街,闖過的禍、惹過的事不知有多少了。
這一帶十八歲以下的孩子,就沒有不被他揍過的。
連路過的狗都會挨兩腳。
現在突然寫書了?
貝聿成還以為是堂哥和堂侄在寬慰自己。
不過她性子優雅,遇到什麼事並不火急火燎的。乾脆拿過稿子,細細地看了起來。
可是這一看,也跟貝崇威、貝唸書一樣,迅速入迷了。
不似貝崇威那樣的感同身受,也不似貝唸書那樣對於結構和技巧的讚賞。貝聿成從文字之中看到的,是栩栩如生的鏡頭和畫面。
這彷彿不是一篇文章,而是一部真實而動人的電影。
與其說這是小說,倒不如說更像是劇本。
看了一會兒,她就確信,這肯定是李子成寫的了。因為其中對於某些生產活動的講述,是那麼的真實和震撼。
尤其是其中關於伐木的技術規程等方面的介紹,不是在林場生活過的人,是完全寫不出來的。
恰好,李子成就到林場當過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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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勁唄~嘿嘿哈~
往前揪上邊~嘿嘿哈~
往前邊走~嘿嘿哈~
冰封雪飄的深山老林之中,伐木工人雄勁的號子聲透紙而出,怎一幅熱火朝天的勞動景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