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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請功,法王

晨曦微露,朦朧天光將大善莊內的殘垣斷壁映照得愈發淒涼。

空氣中那股子混雜著焦糊與血腥的味道尚未散去,反而在溼潤的晨霧中變得更加粘稠,直往人鼻腔裡鑽。

避開嘈雜的人群以及重新恢復幾分神色,正對衙役頤指氣使的孫伏威,陳濁與齊硯尋了一處相對清淨的斷牆下站定。

聽完陳濁壓低聲音的一番敘述,饒是齊硯見慣了官場沉浮與江湖廝殺,此刻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張夙來沉穩的面龐上,竟也是驚愕神色久久難以褪去。

“你是說...西方教?”

齊硯眉頭緊鎖,手指下意識摩挲著掛在腰間的玉佩,語氣凝重。

“這幫魔崽子,手伸得未免也太長了些。

清河郡地處東南,與他們西邊那片黃沙漫天的地界隔著十萬八千里不止。

他們眼下居然大費周章跑到這裡來,就為了那個所謂的...玄庭重器?”

“恐怕還不止於此。”

陳濁搖了搖頭,神色平靜的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道出。

“更關鍵的是莽雀山裡的那個地方。

據那個被我捏死的舌頭交代,那地方極有可能是玄庭一位大宗師的埋骨之地。

西方教費盡心機,藉著慈母教的殼子在這珠池縣大肆收攬流民,就是為了去填這個坑。。”

“大宗師......”

齊硯咀嚼著這三個字,眼中的鄭重難消。

那個境界,對於如今的江湖武夫而言,幾乎就是傳說中的神仙中人。

點燃命火,煉就罡氣,壽元大增,甚至能以己心代天心,引動天象變化。

哪怕只是一處死地,若是能從中得到只鱗片爪的傳承,或是尋得那大宗師遺留下來的隻言片語,都足以讓一個四練的高手受用無窮,甚至窺見那一絲破境的契機。

“難怪...難怪......”

齊硯喃喃自語,心中的許多疑惑在這一刻豁然開朗。

“難怪玄庭的人會大費周折,不惜派出真傳弟子下山行走。也難怪魔門會聞風而動,藏頭露尾也要插上一腳。

原來關係到一位大宗師的身隕之地,這就難怪了。”

念頭在腦海裡轉了轉,壓下心頭的激盪。

齊硯轉而看向陳濁的目光裡,忽又多了幾分深意。

“陳統領,這訊息...你可還告訴了旁人?”

“除了裴元慶猜到了一些,再無旁人知曉。”

陳濁坦然對視,攤了攤手。

“至於那個魔門的人,已經被我隨手處理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做得好。”

齊硯點了點頭,眼中讚賞之色更濃。

這就叫辦事牢靠。

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這種足以引動整個濂州武行動盪的大事。

“此事幹系不小,你我顯然是做不了主的。”

齊硯沉吟片刻,心裡便是有了決斷。

“不管是西方教的介入,還是大宗師的葬身地,這都已經超出了咱們海巡司,甚至這珠池縣衙所能掌控的範疇。

我得立刻趕回郡城,向郡守大人當面稟報,請她定奪。”

說著,炯炯目光便也盯向陳濁,沉聲吩咐:

“陳統領,這大善莊剩下的事,還得勞煩你多關照著些。

這些流民什麼的倒也罷了,安置不難。

就是那個什麼西方教的接引使雖然死了,但保不齊還有沒有其他同黨潛伏在暗處,你務必小心,不可大意。”

“齊主簿放心,在下省得。”

陳濁抱拳應下,這點分寸他還是有的。

見陳濁答應得痛快,齊硯也不再多言,轉身便欲離開。

軍情如火,早一刻將訊息送回郡城,關纓便能早一刻做出應對,搶佔先機。

“齊主簿,等等。”

就在齊硯即將邁步之際,陳濁忽然開口叫住了他。

“還有何事?”

齊硯停下腳步,回頭疑惑道。

陳濁指了指遠處正一臉惴惴,指揮著衙役們搬運屍體、安撫流民的孫伏威,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既然主簿要向郡守大人稟報,那不妨...將孫縣令今日的功勞,也一併帶上吧。”

“孫伏威?”

齊硯順著他的手指看去,眉頭微皺。

“這老滑頭平日裡尸位素餐,這回更是險些釀成大禍,若非現在正是用人之際,郡守大人怕是早就一刀砍了他了。

你這是......?”

“哎,話不能這麼說。”

陳濁擺了擺手,臉上笑意越深。

“孫大人雖然有些...咳,糊塗,但今日這善後之事,做得還是頗為賣力的嘛。

你看,又是出錢又是出力,還親自安撫流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是?”

他頓了頓,聲音稍微壓低了些,語氣幽幽:

“況且,這流民收容、疫病防治,乃至後續的安置,哪一樣不需要人手和錢糧?

咱們海巡司那是打仗的地方,哪有閒工夫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既然孫大人有這份知錯就改的心,咱們何不成全了他?

也省得郡守大人還要費心再調派人手,您說是吧?”

齊硯聞言,先是一愣。

隨即深深地看了陳濁一眼,臉上的表情變得極為精彩。

先是錯愕,繼而恍然,最後化作一抹無奈的苦笑。

他伸手指了指陳濁,搖著頭笑道:

“你小子啊...還真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主兒。

這哪裡是給他請功?分明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齊硯是何等聰明人,一點就透。

孫伏威這次犯下的事兒,往小了說是失察,往大了說那就是縱容邪教、殘害百姓。

若是關纓不知情也就罷了,可若是知道的話,以她那眼裡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孫伏威即便不死也得脫層皮。

可陳濁偏偏這時候提議讓孫伏威戴罪立功,負責善後。

這就等於是把一個燙手山芋硬塞到了孫伏威懷裡,非但讓他沒有拒絕的餘地不說,還得感恩戴德地接著!

做好了,那是贖罪,是應該的,能不能保住烏紗帽還得看關纓的心情。

做不好?

嘿,那就是罪加一等,新賬舊賬一起算!

而且,有了這個功勞吊著。

孫伏威就算心裡有一萬個不願意,也得老老實實地掏家底,把這大善莊的爛攤子給收拾得漂漂亮亮的。

這簡直就是把孫伏威當成老黃牛在使喚,還要榨乾他最後一點價值。

“什麼得理不饒人?”

陳濁一臉無辜,兩手一攤。

“我這可是為了珠池縣的百姓著想,也是為了給郡守大人分憂。

齊主簿,您可不能冤枉好人。”

“行行行,你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齊硯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也不再跟他貧嘴。

“你的話,我會一字不落地帶給郡守大人。

至於大人最後怎麼處置孫伏威,那就不是你我能操心的了。”

說罷,他翻身上馬,一勒韁繩。

“走了!這裡就交給你了!”

馬蹄聲碎,捲起一路煙塵。

陳濁目送著齊硯帶人急急遠去,直到看不見了,這才收回目光,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轉頭看了一眼還在那裡為了在齊硯面前表現而忙前忙後、滿頭大汗的孫伏威,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嘲弄笑意。

“慢慢忙吧,孫大人。

這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既然這裡已經有人上心,陳濁便也懶得再多待。

雖然現在的他體質強健、氣血旺盛,但熬了一宿沒睡,這會兒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疲倦。

“走了,回去等訊息,順道再補個覺。”

陳濁心頭一聲,頭也不回的離去。

只留下孫伏威一個人站在原地,瞧著眼前亂糟糟一片的爛攤子,欲哭無淚。

心裡頭,早就把陳濁的祖宗十八代都給齊齊問候了一遍。

......

時光流轉,日落月升。

當珠池縣城的燈火逐漸熄滅,縣城中人陷入安眠之際。

遠在數十里之外的莽雀山深處,卻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這裡是真正的原始森林,古木參天,遮天蔽日。

厚厚的腐殖層散發著令人窒息的黴味,林間終年瀰漫著一層散不去的瘴氣毒霧。

平日裡,就算是經驗最豐富的老獵戶,也不敢輕易涉足這片被稱為鬼愁澗的地界。

他們祖輩口口相傳中,這裡除了有尋常精怪出沒外。

更妖靈、神怪出沒,生人勿近。

而在此時,這片死寂陰森的密林深處,一處隱蔽山谷前。

一道高大的人影正靜靜佇立在一塊遍佈青苔的巨石上,一動不動,宛如一尊塑像。

這人身形魁梧,穿著一件暗金色的寬大長袍,上面繡滿了扭曲詭異的符文,在夜色中隱隱散發著微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頭如同黃金澆築般的長髮,披散在肩頭,無風自動。

在月光的映照下,閃爍著金屬般的冷冽光澤。

“嘎——!”

一聲嘶啞難聽的鴉鳴打破了林間的寂靜。

不多時,便見只通體漆黑,眼珠血紅的烏鴉,撲稜著翅膀從夜空中俯衝而下,穩穩地落在了金髮怪人的肩頭。

它張開嘴,吐出一個被蜜蠟封好的小竹筒。

金髮怪人緩緩睜開雙眼。

那一瞬間,彷彿有兩道金色的閃電在黑暗中劃過,銳利得讓人不敢直視。

他伸出一隻同樣散發著淡金色澤的手掌,取下竹筒,捏碎蜜蠟,隨即展開裡面那張薄如蟬翼的紙條。

藉著微弱的月光,只看了一眼,其人的臉色便瞬間陰沉了下來。

一股暴虐而恐怖的氣息,猛然從他身體當中湧動而出,將周圍的雜草樹木盡數壓伏在地。

“廢物!”

金髮怪人五指猛地收攏,手中的紙條連同那個竹筒瞬間化為齏粉,從指縫間灑落。

“通通都是一群沒用的廢物!”

他的聲音明亮而清脆,恍若金鐵與玉石相擊,可偏生的此時充滿了怒氣,壞了聽感。

“不過是讓你們去搜羅些流民,湊點氣血苗子罷了,連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不說。

居然還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升教養你們這群豬玀,簡直就是浪費糧食!”

金髮怪人長撥出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顯然是氣得不輕。

那接引使死不死的,他根本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這事兒辦砸了,會不會影響到他的計劃

“哼!關纓......”

金髮怪人眯起雙眼,腦海裡飄過關於此人的種種訊息

“東方教雖然廢物,但許清流其人本座先前也見過,一身實力也只略輸本座幾酬罷了。

連他都折在這關纓手上......”

他雖然先前不在濂州活動,但對外面的局勢也並非一無所知。

這關纓自上任以來,那是大開殺戒,把整個清河郡都犁了一遍。

什麼東方魔教,亦或者海上的海寇通通都不放過。

自家人被她抓到蛛絲馬跡後,連根拔起倒也不難理解。

“真是麻煩啊......”

金髮怪人壓下心頭煩躁,轉過頭,目光投向了身後那座被一片濃重得化不開的灰白霧氣所籠罩的山谷。

那霧氣極為詭異,不隨風動,聚而不散。

就像是一堵厚重的牆壁,將山谷內外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隱約間,能聽到霧氣深處傳來陣陣若有若無的縹緲樂聲,以及金鐵交鳴的鏗鏘之音,怪異詭譎,不似人間音。

顯然,此地就是玄庭那位大宗師神隕之地。

“算了,不能再等了。”

金髮怪人看了一眼山谷口那幾堆早已乾涸的血跡,那是之前幾批探路石留下的唯一痕跡。

雖然數量還差了點,但也勉強夠用了。

“關纓那瘋女人既然已經察覺到了大善莊的事,肯定很快就會順藤摸瓜找過來。

她雖然年輕,但一身武功卻是實打實的,真要對上了,也是個麻煩。”

他雖自負,但也不傻。

這裡畢竟是大周的地盤,真要鬧大了,引來大周各方的高手圍剿,就算他自詡實力非凡,不是點燃命火、練就罡氣的大宗師來,誰也奈何不得。

可雙拳畢竟難敵四手,該慫還是得慫

“左右這外圍的煞氣已經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剩下那點,憑本座的修為,硬闖進去也未必不行。”

金髮怪人心中有了決斷。

富貴險中求!

一位大宗師的傳承,足夠讓他去冒這個險了。

“哼,待本座功成,踏破周天,再來和你們計較!”

他冷哼一聲,也不在拖拉。

衣袖一揮,整個人頓時化作一道金色的殘影,毫不畏懼的一頭扎進了那片翻湧不休的詭異霧氣當中。

身影被吞沒,再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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