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舊港區
厚重的輻射雲低低壓著，遮蔽了本就吝嗇的星光。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感。腳下是半凝固的、泛著詭異綠光的淤泥，踩上去發出令人牙酸的“噗嘰”聲，不時有巨大的、裹著粘稠泥漿的氣泡從深處冒出，破裂，散發出一股濃烈的、混合著硫磺和腐肉的惡臭。
噬骨沼澤。名副其實。
林默全身包裹在儘可能厚的、浸過阻隔劑的粗麻布裡，臉上蒙著多層浸溼的布巾，只露出一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他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謹慎，手中緊握著一根長長的、前端削尖的硬木探杆，不斷戳點著前方的泥沼。經驗告訴他，那些看似平坦、覆蓋著灰綠色浮萍的區域，往往是最致命的流沙陷阱。
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從右側傳來。林默瞳孔驟縮，身體瞬間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他猛地側身，手中的探杆閃電般刺出！
“噗嗤！”
汙濁的泥漿飛濺。一條通體覆蓋著滑膩黑色鱗片、頭部裂開成四瓣、露出滿口細密獠牙的沼澤蠕蟲，被硬木杆精準地貫穿了頭部，釘死在泥地裡。粗壯如成人手臂的軀體瘋狂地扭動、拍打，濺起大片惡臭的泥漿。林默面無表情，手腕一擰，硬木杆猛地一攪，徹底斷絕了它的生機。他拔出探杆，在旁邊的水草上蹭掉粘液，沒有停留，繼續向前。這只是沼澤裡最底層的掠食者。
時間在高度緊張中流逝。汗水浸透了裡層的衣物，又被外層汙濁的防護吸收，沉重地貼在身上。輻射探測儀掛在腰間，指標始終在危險區域的紅色刻度附近瘋狂跳動，發出單調而急促的“嘀嘀”聲，像死神的秒錶。林默強迫自己不去聽它。
終於，腳下令人心悸的泥濘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堅硬、破碎的混凝土塊和扭曲變形的金屬殘骸。他闖過了沼澤的邊緣。眼前，舊世界的城市廢墟如同巨獸的屍骸，在昏暗中猙獰地聳立。斷裂的高架橋像垂死的巨蟒，坍塌的摩天大樓只剩下鋼筋骨架，在輻射塵的籠罩下扭曲成怪異的剪影。風穿過空洞的窗框和斷裂的牆體，發出鬼哭般的嗚咽。
林默的目標很明確——城市中心，那片被標記為“舊港區”的地方。傳言那裡有戰前的大型倉庫和研究所遺蹟。
他在廢墟的陰影中快速穿行，像一道無聲的幽靈。身體緊貼著冰冷的斷牆，每一次移動都經過精確的計算，避開空曠地帶。眼睛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個角落：佈滿灰塵的櫥窗後可能潛伏著輻射鼠群；扭曲的通風管道里，或許盤踞著致命的變異蝙蝠；倒塌的瓦礫堆下，隨時可能鑽出披著金屬外殼的變異甲蟲……
突然，一陣極其輕微的、金屬摩擦的“咔噠”聲從前方一棟半塌的、形似商場的大型建築深處傳來。不是風，也不是小動物！林默瞬間伏低身體，像一塊石頭般緊貼在冰冷的水泥牆角，屏住了呼吸，連心跳都彷彿停滯。
幾秒鐘後，一個高大、佝僂的身影出現在對面街角倒塌的廣告牌陰影下。它全身覆蓋著厚厚的、板結的汙垢和金屬碎片，像一件自制的、粗糙笨重的鎧甲。關節處裸露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灰綠色，佈滿了增生的肉瘤和潰爛的瘡口。最可怖的是它的頭部，似乎被某種外力強行擠壓過，變得狹長畸形，一隻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一個腐爛流膿的黑洞，另一隻眼睛則閃爍著渾濁的、非人的黃光。它手中拖著一根粗大的、鏽跡斑斑的金屬管，尖端被磨得異常鋒利，在地面的碎石上拖曳著，發出令人心悸的刮擦聲。
變種人！而且是感染程度極高、完全失去理智、只剩下殺戮和吞噬本能的“瘋鬼”！
瘋鬼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那隻渾濁的黃眼珠猛地轉向林默藏身的方向，喉嚨裡發出一陣低沉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吼。它抽動著鼻子，似乎在嗅探空氣中的氣息。
林默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到了極限，右手悄無聲息地摸向了腰間的骨匕，左手則緊緊攥住了插在靴筒裡的一根磨尖的鋼筋。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流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他強迫自己一動不動，連眼珠都不轉一下，將身體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瘋鬼在原地焦躁地徘徊了幾步，金屬管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音。它似乎有些困惑，那隻黃眼珠在陰影裡掃視了幾圈，最終，它發出一聲不滿的低吼，拖著沉重的步伐和那根恐怖的金屬管，緩緩消失在另一條堆滿瓦礫的岔路深處。
直到那沉重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廢墟深處，林默才緩緩地、極其輕微地吐出一口灼熱的氣息。後背的麻布早已被冷汗浸透，緊貼在皮膚上，一片冰涼。他不敢久留，立刻起身，以更快的速度、更謹慎的姿態，朝著舊港區的方向潛行。
廢墟的景象越來越觸目驚心。巨大的爆炸坑隨處可見，坑底積滿了渾濁的、泛著熒光綠的輻射汙水。扭曲的車輛殘骸被燒融、擠壓成難以辨認的金屬疙瘩，嵌在倒塌的建築裡。一些地方散落著巨大的、佈滿孔洞的金屬構件，像是某種龐大戰爭機器的殘肢斷臂。空氣裡的輻射指數越來越高，探測儀的“嘀嘀”聲連成了一片尖銳的蜂鳴，震得人頭皮發麻。林默甚至能感覺到裸露皮膚傳來一陣陣細微的、彷彿無數螞蟻爬過的麻癢感，那是高濃度輻射粒子穿透防護帶來的灼痛前兆。
終於，一片相對開闊的區域出現在眼前。這裡似乎是舊港區的邊緣，巨大的、鏽蝕斷裂的龍門吊骨架斜插在佈滿裂紋的混凝土地面上，像巨獸的肋骨。遠處，一個巨大而怪異的輪廓在濃厚的輻射塵霧中若隱若現。
那是一艘船。
一艘龐大得令人窒息的貨輪！它顯然是被某種難以想象的巨大力量從海中硬生生拋上了陸地，船體傾斜著，近乎垂直地深深嵌入了一棟早已坍塌的大型建築之中。鋼鐵的船身佈滿了巨大的撕裂口和撞擊凹痕，覆蓋著厚厚的鏽跡和灰白色的鳥糞。船頭高高翹起，指向昏暗的天空，船尾則深埋在建築廢墟和瓦礫堆裡。整艘船就像一個被釘死在陸地上的鋼鐵巨獸屍體，散發著絕望和死寂的氣息。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巨輪中段，靠近水面線（如果這裡還有水的話）的位置，一個巨大的、由特殊合金打造的艙門暴露在廢墟之外。艙門邊緣的金屬閃爍著與周圍鏽蝕截然不同的冷硬光澤，上面清晰地噴塗著幾個巨大的、斑駁但依舊刺目的字母：**Bio-Core Solutions**（生物核心解決方案）。艙門似乎因為船體的扭曲而變形，裂開了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透過的縫隙，縫隙深處，一片絕對的漆黑。而就在那縫隙邊緣，一個不起眼的、雞蛋大小的紅色警示燈，正頑強地、以一種恆定的頻率閃爍著微弱的紅光。
**滴…滴…滴…**
那紅光在濃霧瀰漫、死寂一片的廢墟中，顯得如此詭異，如此突兀。彷彿這艘鋼鐵墳墓的心臟，還在極其緩慢地、微弱地跳動。
林默的心臟也跟著那紅光的節奏，劇烈地搏動起來。就是這裡！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這艘船，這個閃爍的警示燈，這扇變形的艙門後面，一定有他需要的東西！舊世界的秘密，救命的藥物，或許都在裡面！
求生的本能和對輻射的恐懼在瘋狂尖叫，讓他遠離這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鋼鐵墳墓。但妹妹林音那灰敗的臉，那徹骨的冰冷，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如同最強勁的引擎，壓倒了所有恐懼的噪音。
他深吸了一口灼熱而充滿輻射塵埃的空氣，肺部傳來一陣刺痛。眼神卻變得如同淬火的鋼鐵，銳利而冰冷。他弓起身，像一頭準備撲向獵物的豹子，無聲而迅捷地朝著那艘深嵌在廢墟中的巨大沉船，朝著那道閃爍著詭異紅光的縫隙，潛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