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鐵鏽鎮
第七隻狼倒下時,林默的指關節已經凍得發紫。不是天氣冷,是握刀握得太緊,太久。廢土的夜風捲著沙礫,刀子一樣刮過裸露的皮膚,發出細碎的嗚咽。他半跪在狼屍旁,粗糙的麻布面罩下,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
眼前這隻輻射灰狼體型格外龐大,筋肉虯結,扭曲的骨刺從肩胛猙獰地刺破皮毛,在昏暗的星光下泛著慘白的光。致命傷在左眼窩,一把粗糙的骨匕深深沒入,只留下纏著骯髒布條的刀柄。林默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小心地避開狼爪上沾染著熒光的粘液——那是高濃度輻射的標誌。他拔出骨匕,一股粘稠、顏色深得發黑的血立刻湧了出來。他迅速拿出一個癟癟的水囊,費力地接住這股帶著濃烈腥臊和刺鼻輻射氣息的血流。
不能浪費。一點都不能。
沙礫打在蒙著厚厚汙垢的防護風鏡上,發出細密的噼啪聲,像無數細小的冰雹。遠處,地平線被一種不祥的暗紅色浸染,緩慢地膨脹、翻湧。沙暴,而且是裹挾著高濃度輻射塵的“紅死風”。廢土上最致命的清道夫,它來了。
林默的心臟猛地一沉,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他加快動作,水囊裡的黑血堪堪沒過底部。他胡亂地用一塊破布堵住狼頸的傷口,利落地剝下幾塊相對完整的皮毛,塞進身後幾乎空癟的行囊。時間不多了。他最後看了一眼地上幾具狼屍,那都是他之前艱難獵殺的成果,它們的血早已冷卻、滲入焦黑的沙土。來不及處理了。他猛地站起身,沉重的靴子踩在沙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辨明方向,朝著“鐵鏽鎮”那片低矮、歪斜的棚戶輪廓,發足狂奔。
風勢驟然加大,嗚咽變成了淒厲的尖嘯。天空那抹暗紅迅速吞噬著僅存的星光,渾濁的沙塵像厚重的幕布,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灼熱的砂礫抽打著他的後背,即使隔著厚厚的防護布,也帶來陣陣刺痛。空氣彷彿凝固了,每一次吸氣,都像強行把滾燙的砂紙塞進肺裡,刮擦著脆弱的氣管。視野急速收窄,幾米開外便模糊一片,只剩下狂舞的沙影和那越來越近、越來越沉重的死亡氣息。
鐵鏽鎮那歪歪扭扭、鏽跡斑斑的鐵皮大門輪廓,終於在漫天飛舞的紅色沙塵中顯現出來。門口兩個守衛裹得嚴嚴實實,揹著鏽蝕的長槍,看到林默狂奔而來的身影,其中一個懶洋洋地抬了抬槍口。
“嘖,又是你,林瘸子家的?”守衛的聲音透過面罩,甕聲甕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命夠硬啊,紅死風裡都能鑽回來?今天撈著點啥油水?”
林默沒停步,只是喘息著將腰間那個癟癟的水囊和剛剝下的幾張狼皮一股腦塞到守衛伸出的手裡。動作快得像被燙到。
“血…狼血…”他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帶著砂礫摩擦的粗糲感,“皮…抵…進門費…”
守衛掂了掂那輕飄飄的水囊,又抖開那幾張沾滿沙土、邊緣破爛的狼皮,嗤笑一聲:“就這點玩意兒?喂貓都不夠!紅死風來了,漲價!懂不懂規矩?”
林默的腳步猛地頓住,像生了根。他緩緩轉過身,佈滿沙塵的風鏡下,那雙眼睛死死盯住說話的守衛。那裡面沒有哀求,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被逼到絕境、近乎凝固的冰冷。像荒野上餓極了、盯上獵物的狼。
另一個守衛似乎被這眼神刺了一下,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隨即又覺得丟了面子,惱羞成怒地推搡了同伴一把:“跟他廢什麼話!這點垃圾,滾!”他粗暴地把水囊和狼皮扔回林默腳下,濺起一片沙塵。“要麼再加東西,要麼給老子滾出去喂沙暴!”
林默的呼吸停滯了一瞬,胸腔裡一股滾燙的血直衝頭頂。他垂在身側的拳頭,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指甲深深陷進掌心。他能感覺到冰冷的殺意在血管裡奔湧,像蟄伏的毒蛇昂起了頭。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只有風沙的咆哮越來越響。紅死風腥熱的氣息幾乎撲到了臉上。
最終,那緊繃到極點的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他猛地彎腰,不是去撿地上的東西,而是從懷裡貼身的口袋裡,掏出一個用油紙仔細包裹的小包。動作帶著一種剜心剔肺的遲緩。他解開油紙,裡面是幾塊乾癟發黑、硬得像石頭的變異蜥蜴肉乾。這是他僅存的口糧,省下來打算給妹妹熬湯的。
他沉默著,將肉乾塞到守衛手裡。
“夠了嗎?”聲音低沉得像沙礫在鐵罐裡滾動。
守衛掂量著那幾塊硬邦邦的肉乾,嫌棄地撇撇嘴,但還是側身讓開了狹窄的通道。“算你識相!滾進去!”
林默沒再看他一眼,像一道被狂風撕扯的影子,猛地衝進了鐵鏽鎮那低矮、散發著濃烈尿臊和腐爛氣味的門洞。身後,巨大的鐵門在風沙的嘶吼中,轟然關閉,將外面那片翻騰的、吞噬一切的血色地獄隔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