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革命的星火
不多一會,大姐陳淑文就從廚房裡端來了幾樣小菜,還給陳子祥端來了一壺用燙水溫過的黃酒。
拍了拍陳天和的背,笑著說道:“天和,疼不疼?爹給你揉揉啊!”
陳天和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掉了父親的手,嘀咕道:“沒事啦,爹,這點疼不算什麼的!”
他用筷子夾起一片豬頭肉,放在弟弟陳天民的碗裡。
陳天民這個小饞貓頓時扔掉筷子,十指並用,把豬頭肉塞進嘴裡,吃得滿嘴流油。
陳天和這才看向父親,輕聲問道。
“爹,長嘯哥,他們沒事吧?”
陳子祥笑著說道:“你也知道這個長嘯?”
陳天和點了點頭:“爹,好幾次遊行的隊伍從咱家門前的馬路過,我都看到是他在帶隊喊口號。又聽了幾次他的演講,講得還真的蠻好的!”
“世界潮流,不進則退。”
“我輩中華民族,惟有自強,別無他法。”
陳天民滿嘴流油,居然伸著小腦袋點頭道:“哥哥說得對!”
陳子祥看向自己的兩個兒子,欣慰地點了點頭。
“爹倒也知道這個小子,長嘯是他的化名。”
“他本名叫李永祥,是大西路上‘合興盛’京廣洋貨店的夥計。”
“本來英國巡捕是要拿他的,我已經跟他們交涉過,不會再找他們的麻煩了。”
聽到這裡,陳天和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只是他不僅組織遊行,還舉報了自己老東家把日貨商標換成國貨出售的醜事。“
陳子祥嘆了一口氣說道:“京廣洋貨店做得固然不對,不該發這國難財,要被父老鄉親們戳脊梁骨……”
“但他這麼一鬧,夥計的工作肯定是做不成了。”
陳子祥抿了一口黃酒,碗中倒影忽然碎成漣漪,彷彿看到了曾經同盟會的袍澤喋血的一個個身影。
他嘆了一口氣,正色說道:“所以,孩兒們啊,鬥爭要講究方法,更要掌握武器。”
這位老同盟會成員看向自己的兩位愛子,正色說道:“當年我追隨孫中山先生時就明白這個道理,革命不是詩社雅集,更不是喊喊口號,革命要有武器,要犧牲,要流血!”
陳子祥放下酒杯,手指蘸著黃酒在桌面畫出朝鮮半島輪廓,燭光將他的側臉映得忽明忽暗。
他指著那一方輪廓,看向兩名幼子,又說道:“這裡叫朝鮮,與我國是唇齒之邦,如今已經被東洋鬼子吞併了。當年我在東洋留學,教官跟我們說過當年幫助朝鮮壓制‘東學黨’起義的故事。”
“東學黨起義軍有十多萬人,當時的朝鮮李氏王朝向日本人求援,你猜多少他們出了多少人幫助平定了起義?”
陳天民懵懵懂懂道:“爹,就算東洋鬼子一個人能打十個,至少也得出一萬人吧?”
陳子祥搖了搖頭:“東洋鬼子就出了八百人。全州之戰,東洋鬼子兩個小時內擊潰了兩萬大軍,自身僅傷亡了47人。”
陳天民與陳天和兩兄弟聽得目瞪口呆,陳天民更是嘴巴都張得合不攏了。
“日本人配備的機關槍殺死了他們,每分鐘六百發的射速,人被子彈打到甚至不能留下一具全屍。”
“這就是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武器。”
“這就是文明的代差,武器的力量!”
這時,大姐陳淑文端著廚房斬好了鹽水鵝上了桌。
鹽水鵝的清香,三個娃娃聞到就饞得不行,但似乎是被剛才機槍的故事給嚇到了。
三個孩子眼巴巴地看著那半隻鹽水鵝,不自覺地咽口水,就不敢動筷子。
陳子祥上手扯下一根結實的鵝腿,遞給長子語重心長道。
“雖有凌雲志,也要腳踏實地,知道嗎?”
陳天和默然點頭,正把鵝腿放在碗裡,身邊的弟弟陳天民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把扯下了半片鹽水鵝僅剩的那隻翅膀。
陳子祥動怒道:“天民,沒大沒小的,你姐還沒吃呢!快放下來!”
陳天民站在椅子上,吧唧著嘴,一邊扯著鵝翅膀,一邊奶聲奶氣地說。
“哥哥在地上待著就好了,我吃了這翅膀,就要飛到天上去。”
“開飛機,當飛行員!”
陳子祥被幼子逗笑了:“你小小年紀,怎麼會知道飛機?”
陳天民抹了抹嘴上的油膩,笑著說:“還不是爹你天天跟娘說的?飛機是現在世界上最厲害的武器。”
“飛在天上,誰都能打,別人都打不了他們!”
“呼呼呼,可厲害,可威風了!”
陳子祥寵溺地按了按幼子的腦袋:“你小子,好高騖遠,還想開飛機……”
“我看你想屁吃!”
陳天民擦了擦嘴,驕傲地抬起頭:“爹,飛機不比機槍厲害多了!“
“俺要用,就用最厲害的武器!”
陳天民拿起兩根筷子,端在手裡做打槍狀,嘴裡“突突突”地陪著音。
“到時候我‘突突突’,盯著東洋鬼子打!”
“打得他們跪下來喊我叫‘爸爸’!”
陳淑文也被弟弟天真的行為逗得“撲哧”笑了起來。
“天民,你個小討債鬼!”
“我聽醫院的大夫說,當飛行員得體檢,身體倍兒棒的男孩子才能開飛機。你行嗎?”
陳天民被姐姐一激,更加鬥志昂揚道:“怎的,大姐你看不起人嘞?”
“俺以後天天跟爹習武,強身健體,俺不信,俺以後當不了飛行員!”
陳子祥也笑了起來:“好啊,天和、淑文你們以後每天早上監督這個小赤佬起來練武。”
“看他能夠堅持幾天!”
窗外的白蓮巷逐漸寂靜,燈輝將陳天民舉著鵝翅的影子投在牆上,竟似架翱翔的飛機剪影。
時間如長江流水,滾滾向前。
五四運動在全國掀起反帝國主義浪潮,最終迫使北洋政府罷免了曹汝霖等親日官員,拒絕在《凡爾賽條約》上簽字,並釋放了所有被捕學生。
那位在鎮江青年中嶄露頭角的“長嘯”,在被逐出京廣洋貨店後改名為“李公樸”,先入潤州中學校學習,後在武昌文華大學附中、上海廬江大學學習。第一次國共合作時,他投軍北伐,“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後,他憤然離開軍隊,前往美國俄勒岡州雷德大學政治系留學。
他回國後一直投身於反對內戰,抗日救亡的事業。
他甚至一度因此與沈鈞儒、鄒韜奮等民主人士共同入獄,史稱“七君子”事件。
不過,無論他穿長衫,還是穿洋裝,李公樸還是經常說:“我是鎮江人,鎮江是我的家鄉。”
彷彿無論經歷多少風霜,經歷多少次暗殺,多少次打擊,他都始終是那個在大西路上抵制日貨時,舉起拳頭演講的革命青年。
最終,他因反對內戰在建國前夕被國民黨特務在昆明槍殺。
在他犧牲之後,黨的重要領導人們聯名發表唁電。
“先生盡瘁救國事業與進步文化事業,威武不屈,富貴不淫。今為和平民主而遭反動派毒手,實為全國人民之損失,抑亦為先生不朽之光榮。”
長江悠悠,化名“長嘯“的李公樸至今仍有後人生活在鎮江這座小城裡。
他革命的精神也如星火,鼓舞著當時的,後來的無數革命者。
這些都是後話不提,我們不如將時間重新撥回到1927年。
那一年,陳天民14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