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結契
手上鬼氣翻湧,歲黎面無表情地將那枚釘入鎖骨的蝕骨釘生生拔出。
皮肉被撕裂的悶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鮮血如泉湧出,浸透了殘破的衣襟。
她連眉梢都未曾動一下,彷彿那具飽受摧殘的身體早已不屬於自己。
蝕骨釘離體的瞬間便化作黑霧消散。歲黎抬手推開棺蓋,葉隙間漏下的陽光灑落在她的眼睫上。
許是太久未見天光,歲黎只覺得雙目刺痛,卻固執地不肯閉眼,任由那灼熱的光芒炙烤著瞳孔。
在幽冥待得太久了,久到幾乎忘記了陽光的溫度。那裡沒有晝夜之分,只有忘川水刺骨的寒意。
忘川水蝕魂刻骨,她幾乎忘了陽光是有溫度的。
歲黎抬起手,鬼氣如活物般纏繞指尖,看似溫馴,內裡卻湧動著擇人而噬的暴戾。
她能感受到這份力量的躁動——只待她稍顯脆弱,便會將她徹底吞噬。
歲黎垂眸冷笑。
鬼族?
古籍中諱莫如深的禁忌種族又如何?
只要能撕碎那些偽善者的咽喉,縱使被這力量反噬成灰,她也甘之如飴。
未等她引導,鬼氣竟自主鑽入筋脈,直衝靈根廢墟而去。
歲黎眼底寒光乍現,非但不阻,反而翻掌將周身鬼氣狠狠拍向脊骨。
既然要瘋,那便瘋得更徹底些!
灰色霧氣在破碎的靈根處瘋狂凝聚,重塑的劇痛讓她指節發白,實木棺槨邊緣竟被硬生生捏碎。
靈根所在之處泛起亮光,灰色的霧氣慢慢凝聚成靈根的樣子,填充著靈根。
“她在幹什麼?”
不遠處,兩隻妖獸竊竊私語。
這出現在森林深處的棺材突然炸開,還有一個嚇死人的人類坐起來,現在又不知道在幹什麼。
“管她呢,等吃了這小妖再吃了她。”
許是極致的疼痛壓制下,讓歲黎的耳力好到不行,這兩隻小妖的話清清楚楚傳進她的耳中。
想吃她?做夢!
重塑靈根的痛在復仇面前不值一提,不知過了多久,靈根重塑完成。但現在的靈根也不過這個假的罷了。
卻也足以以假亂真。
終有一天她會親手奪回自己的靈根。
片刻後,歲黎站起身,冷冷地看著周圍霧濛濛的一片。
天地間不知在何時暗了下來,連陽光都染上了暗色,附骨的寒意湧動著。
歲黎隨手撿起腳邊的木枝,久違的握感讓她手指下意識輕掃劍柄,卻摸到了一片粗糙。
也對,這不是她的劍,曾經相伴數年的本命靈劍,早已隨那個天真愚蠢的自己,葬送在師門精心編織的騙局中了。
枯枝破空。
沒有靈力流轉,唯有屍山血海中淬鍊出的劍意凝成實質。
“什麼東西!”
進食被打斷,炎鼠大怒,跳起來怒瞪著這不知好歹的人類。
“區區沒有修為的廢人也敢打擾你鼠大爺,找死!”炎鼠亮起爪牙,但一向以速度快而著稱的炎鼠,在歲黎眼中不堪一擊。
她以木為劍,在她手中,木枝變成了鋒銳的劍,磅礴的劍勢劈山倒海般,甚至炎鼠還沒被木枝擊中,就已被劍勢撕碎。
兩顆妖晶孤零零地留在原地,是這兩隻炎鼠曾存在的唯一證據。
歲黎撿起妖晶就打算離開此地,卻被一聲微弱的呼喊叫住。
“等等……”
奄奄一息的,幾乎看不出來身形的動物掙扎著,用盡渾身的力在血泊中爬起來,朝即將離開的女子呼喊道。
“可不可以帶我一起走。”
一個妖獸說出這樣的話語,無非就是傳達一個訊號——結契。
歲黎輕輕側頭,鎖骨處的血珠滴答欲墜,她的聲音很淡,“我為何要帶一個廢物離開?”
“我不是廢物!”黑蛇突然昂首,破碎的鱗片折射出詭異光彩。
歲黎看著朝自己匍匐爬來的妖獸,這下她看清了這東西到底是什麼,一條純黑色的蛇。
這是一條不太尋常的蛇,通體的黑色,但蛇瞳一隻紅色一隻綠色。
蛇身上已經沒幾塊好肉了,他爬過來時帶著一地的血跡。
這麼小的身體在遭受了這麼多傷居然還頑強地活著。
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在忘川河的日子,歲黎難得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問道:“你有什麼籌碼能值得我與你結契?”
他不知道,他只是一隻不能覺醒自身血脈的廢蛇。
被趕出族內沒有自保的能力,在這妖獸遍佈的森林裡隨時可能被吞食,連骨架都不留。
蛇的頭顱低下,事實讓他失去了精氣神,整條蛇變得萎靡不振。
突然,眼前出現一隻白嫩的手,他抬起頭,逆著光看不清神情,只能聽見她的話。
“跟著我吧。”
“嘶嘶,”蛇發出嘶嘶聲,忍著痛爬上歲黎的手臂,將自己縮成了一個圓環,纏繞在歲黎的手腕上。
歲黎看著被血跡沾染後死去的野草,看向手上的蛇時眸光微動。
果然如此——幽冥相柳,能噬生靈的禁忌血脈。
“你竟收留這等兇物?”歸玄的殘魂自玉鐲飄出,銀髮在月光下泛起漣漪。
歲黎不答,反而盯著那道虛影:“禁術。”
歸玄滿不在乎地頷首:“鬼族會些禁術有何稀奇?不過如今我也只是一縷隨時可能消散的殘魂罷了。”
歲黎沉默。
歲家滅門後,她翻閱過無數禁書,深知生死有命,強求不得。
生老病死皆有定數,即便是用邪術復活了從幽冥帶回的也只是惡魂。
沒有一種能做到這樣。
像是明白了歲黎的想法,歸玄慢慢補充一句,“這種禁術是救不了你父母的,我本就不是人,而能復活你也是因為你只是魂魄進入了幽冥,肉身卻沒死。”
歲黎目光一下黯淡下來,她早該明白的。
“你說我有了束縛惡鬼的能力,可是我要怎麼做?”歲黎轉變了個話題。
“很簡單,”歸玄打了個響指,“只要成神即可。”
成神,簡單兩字卻涵蓋了數不清的艱辛。
當今大陸靈力稀薄,早已沒有數萬年前的昌盛,飛昇之人更是不見一個。
因此天資最高,最有可能飛昇的扶鶴便成了無數人眼中的香餑餑。
扶鶴而立之年卻有了洞虛期修為,更是即將步入大乘期,離渡劫只有一步之遙,有人甚至猜測十年內扶鶴必會飛昇。
但若是扶鶴飛昇,那意味著她的報仇將遙遙無期。
她不甘心,憑什麼道貌岸然的傢伙能飛昇,能受到萬人敬仰?
這種人就應該撕開他的真面目,讓世人看見他傲然的皮囊下骯髒,醜陋的心。
“回神,”歸玄操控著手鐲,手鐲變得滾燙,刺得歲黎回過神來。
“你的意志已經在被惡魂影響,”歸玄嘆息著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