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拆臺
其實在白亦從點透這些之前,何漫舟就有所懷疑。
比如突然出現在瓷瓶裡的手札,比如失而復得的《山濤話古圖》,再比如那些無形之中.出現的不知善惡的線索,何漫舟可以感覺得到,冥冥之中像是有人在背後推搡著她,讓她捲入深淵中無從脫身,直至陷入更深的謎團之中。
而且這絕對不是出於友善的目的。
以至於何漫舟誰都不敢相信,深感身邊的異樣都是出於熟人作案。
畢竟不論是天問堂博物館的瓷瓶,還是何家老宅的書櫃,明顯都是外人碰觸不到的東西,既然從這些方面出現問題,就說明那背後的勢力早已經滲透得很深了。何漫舟很難不去設想,是不是身邊的人在推波助瀾。
外邊的風聲更大了,塢城的冬天沒有雪,只有一陣一陣突如其來的寒風,沒關嚴的窗戶被吹得來回晃動,在安靜的房間內發出迴響聲。何漫舟雖然穿得不算單薄,但是那純粹是在空調房比較暖和的程度,怎麼樣也架不住穿堂的北風啊。
可是她的思緒根本沒有放在這裡。她精緻漂亮的臉頰有些蒼白,不知道是因為太冷了凍的,還是今晚談論的話題帶來的衝擊太大,以至於女孩子的心理調節能力已經瀕臨崩潰邊緣了。
這時候,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麼呢?
當這個念頭不自覺鑽到腦海中的時候,白亦從顯然愣了一下。
他從來不是一個面面俱到的人,更是不屑於進行那些虛偽的客套。大抵是覺得人與人的情感很難共融,表面的關懷和偽善的體貼都顯得多餘,僅僅出於維繫關係的目的而強裝出來的友善更是無聊,所以白亦從很少去在意別人到底怎麼想。
他的心裡有一杆稱,上邊刻著他的行事準則,只求無愧於心。
至於是否會得罪別人,遭到猜忌記恨,甚至帶來更多的不良影響,他都是不在意的。
在白亦從看來,那些可以自我消化的情緒,沒有必要求助於別人,他自然也不願意提別人分擔這些。所謂事實就是不論是不是開誠佈公,都真實存在且已經發生的事情,不過就事論事而已,反過頭來還要進行安慰,就是毫無意義的事情。
可是在看到何漫舟的時候,他的心莫名軟了下來。
此刻白亦從才發現了自己對待何漫舟的時候,是給出太多特例的,如果僅僅處於合作目的,他原本沒必要解釋得這麼清楚,也不至於在把遺王寶藏的事由交代完畢之後,再去想怎樣做才能讓她好過一點。
不過即便是再有想法,也架不住白老闆的直男思維。
他的目光在何漫舟的臉上停了幾秒,當即起身去關了窗戶,順帶著沒收了她喝了一小半的柳橙汁,給她重新倒了一杯熱茶,又把放在凳子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冷也不知道說一聲,別感冒了。”
“啊......謝謝。”
莫名其妙被數落了一句,何漫舟也姑且當做關心了。
她捧著白亦從遞來的茶,絲絲縷縷的茶香味彌散在鼻息間,掌心傳來的溫度終於讓她漸漸回神過來。外套上帶著白亦從慣常用的古龍水味道,冷清的薄荷香夾雜著雪松淡淡的木香,只剩下最後一絲尾調,不仔細聞都聞不出來似的,卻是莫名的勾人。
按理說這時候何漫舟應該感慨一下“男友外套”之類的進展,再秉持著哪怕是口頭便宜也得佔佔的原則,順帶著調.戲白老闆幾句。
可是這會兒她是真的沒有心情想這些事情,只是開誠佈公地問道:“他們為什麼會找上我爸......我們何家不過就是做研究的,族譜往上數多少代都是文人,壓根沒離開過衚衕四合院,不像你們坐擁著一個地下室的傳世珍寶,隨便一幅古畫裡都藏著遺王寶藏這樣驚世駭俗的秘密。要說見多識廣博學多才,全天下厲害的學者多了去,怎麼偏偏就是我爸爸呢?”
開口時白亦從的聲線淡淡的,大抵是太不擅長於情緒表達,就連安慰人的語氣都是輕描淡寫,把真實心意掩藏了起來。
“並不只是巧合,你不是講了,你夢裡的那處圖騰跟何盛做的調查有關?”
“你是說,我爸之所以被牽扯進來,是因為那個苗疆選題?”何漫舟愣了一下,緊緊咬著下唇,思緒不由得飄了很遠,“我當時就跟他說過,有些東西能不碰就不要碰,但凡跟神秘學扯上關係的,保準沒有好事,他倒是得聽我的勸啊......”
自從老何失蹤之後,何漫舟不止一次地想起父親當年的行程。
她一直想要探究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即便沒有跟別人深說,心底也是有著隱約的方向。尤其是看了顧期的那份報告,那些與她的夢境完全重合的圖騰,就是沙漠當中那處通天塔上閃著金色光芒,又碎成沙礫的幻影,像極了何盛當年在莫城拍的那幾張照片。
那時候何漫舟就懷疑過,這其中是否有所關聯。
可是她再怎麼腦洞大開,也想不到遺王寶藏的存在,更想不到何盛之所以會招惹上這些事情,癥結居然就是苗疆選題。
畢竟,苗疆選題是老何很久之前就像調研的方向。那段時間他在研究古代的宗.教祭祀,祈神儀式中的器皿和半真半假的巫術中的圖騰崇拜,何盛從巫術的起源去探究那個那個神大於人的時代。
在科學還沒有得到普及,文明僅僅存在於記載之中的年歲,很多事情都難免與神秘學扯上關係。為了消除災難,人們選擇帶上面具進行祭祀活動,試圖借住那些虛無縹緲的神秘力量與神溝通,藉助神力驅逐瘟疫鬼怪,祈求一整年的風調雨順,事事平安。
何盛原本是調研那些祭祀所用的器皿的款式年代以及收藏價值,後來不知怎麼就變成研究背後的那段歷史。尤其是當何盛在莫城瞭解到那些詭異的傳說之後,他回來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很長一段時間都對苗疆選題耿耿於懷,就連去湘西出差都變得頻繁了。
何漫舟那時候還曾經半開玩笑地跟自家老爸打趣。
“我說老何,你調研點什麼不好,非得跟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較勁。我跟你講,湘西那地界可不安穩,你到時候千萬得小心,要是遇到奇奇怪怪的人記得躲遠點。我聽說那裡的蠱毒巫術都很厲害,萬一真招惹了什麼苗疆蠱女,到時候可是求神拜佛都不頂用了。”
何盛早已經習慣了孩子的沒大沒小,也只是寵溺地理了理她的頭髮。
“你這孩子,不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嗎,這張小烏鴉嘴的毛病可得改改,墨菲定理確實有它的道理,凡事不要盡往壞處想,要給自己積極的心裡暗示。”
“行了行了,這怎麼又開始教育我了。”何漫舟小聲嘟囔了一句,只把何盛的話當成了耳邊風,“那我囑咐你的你也得放在心上,千萬記得注意安全,知道了嗎老何。”
.......
現在想想才知道,原來從這裡開始就已經錯了。
早知如此,是該攔住老何不讓他冒險的,而那些年少不懂事的戲言一語成讖,就連關心都顯得不夠坦誠,夾雜在沒大沒小的玩笑話裡邊。如果墨菲定律真的存在,何漫舟多希望自己那時候說的是讓老何一路平安。
想說的太多了,想問的也太多了。何漫舟只覺得千言萬語如鯁在喉,心裡翻江倒海著萬千思緒,每一件都是心底的介懷。
而最後講出口的那句,正是她最想知道的事情。
“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何漫舟抬起眼眸,直直看著對面的男人。
“白亦從,你是白家人,對於遺王寶藏一定比我瞭解得更多,你知道那些人是誰嗎?”
白亦從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端起了放在桌上的茶杯。淡淡茶香味絲絲縷縷地彌散,澄黃色的茶湯中漂浮著幾根翠綠的茶葉。
過了半晌,他才答道:“我不知道。”
對視的那幾秒,何漫舟看到白亦從微微沉下眼眸,他墨色的瞳孔像是藏了整片夜色,一時之間看不出任何情緒,也不肯把心思透露分毫。
他說謊了。
此刻的隱瞞有很多原因,或許是出於不夠信任,又或許是出於保護。不論是哪一種,都沒有繼續問的必要了,因為註定問不出任何結果。
何漫舟足有好一會沒說話,再開口的時候,她沒再深究白亦從不肯說的那部分,無聲地把這一篇翻過了。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總不能線索又斷在這裡吧?不如咱們順著這個涼亭查一查,或者乾脆研究一下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的建築風格,看看能不能發現點什麼。我和z大建築系的系主任關係不錯,你要是覺得可行的話,晚點我先給他發一封郵件。”
對此,白亦從沒有太多意外,像是猜到了何漫舟會這樣說。
畢竟這個女孩慣常是粗中有細的,她的行事所為帶著直來直去的暴躁,卻又最擅長關心他人的感情,不會讓局面一味的僵持惡化。
然後,白亦從拿起鋼筆點了點塢城地圖,把自己的整理成果遞到了何漫舟的面前。這幅市面可見的地圖用紅色和藍色的筆做了許多標註,而被圈出來的正是市郊的一處野山,乍一看完全不起眼,偏偏白亦從全部的筆墨都放在了這裡。
“不用調查了,那處古廟應該在這裡,去看看。”
“你是怎麼找到位置的?”
對於這樣的迷惑行為,何漫舟是真的徹底愣住了。她剛剛還想,是不是要跟白亦從交流一下思路。畢竟又是遺王寶藏,又是背後的謎團,怎麼看都是一灘渾水的樣子,他們兩個人必須謹慎處理才行。
誰知還沒等她討論,白亦從就已經把問題解決了。
一言以蔽之就是,何漫舟正想推理分析,白亦從卻直接公佈了正確答案,還是不容置喙肯定全對的那種,以至於何大小姐第一反應就是這也過於扯淡了——合著自己今晚原本是帶著新奇發現來邀功的,最後反倒坐上白亦從的順風車了啊?
這也實在是太打擊人一點了吧。
“不是,你是怎麼確定出古廟位置的啊?”
憋了好半天,何漫舟實在沒忍住,追問了一句,而白亦從的回答則是大.大方方。
“這兩幅古畫互相呼應,《山濤話古圖》給出的是範圍,《南山歸雲圖》則是點出具體.位置,之所以有人繪製這樣兩幅贗品,就是為了提供線索,哪怕藏得再深,也有蹤跡可循。這處涼亭我早前就看出了端倪,有著大概判斷。你跟我講了夢境之後,我想起之前記不清的一些線索,所以只是確認一下而已。”
聽了這樣的解釋,何漫舟差點沒氣得背過去。
合著自己這幾天挑燈夜戰忙裡忙外,純粹是在作無用功,只是感動自己呢啊。
“喂,白亦從,做人能不能坦誠一點,既然你都有了想法,幹嘛不直接講出來,耍著我玩兒呢,不知道浪費廉價勞動力是可恥的嗎?”
“我以為你樂意這樣。”白亦從看著何漫舟,答得理所應當。
“什麼,我樂意哪樣?”何漫舟沒好氣地瞪了白亦從一眼,“樂意被你耍來耍去嗎,受虐狂啊我,怎麼可能嘛。”
對上何漫舟的暴躁目光,白亦從低低笑了一聲,大有幾分神補刀的意思。
“不是樂意比試麼,不然你為什麼提出分頭行動?”
何漫舟:“......”
在巨大的尷尬之下,何大小姐再次陷入了沉默。
說不過,比不過。
除了沉默,還能咋整。
“那行吧,我就姑且相信你一次。”何漫舟用了好長時間才終於做好心理建設,決定翻過這尷尬的一頁,結束今晚長談要命的話題,趕緊回房間睡一覺冷靜一下,“我們什麼時候上山,不然我查一查交通路線,咱們明天就過去?”
“不用,聽我安排就可以,你回去睡吧,之後吃好喝好休息好,就可以了。”
對於白某人的讀心術,何漫舟已經見怪不怪了,權當這是變相的關心。
瞧著白亦從那副淡定的模樣,她忍不住腹謗了一句,大佬的腦回路就是不一般,連決定天大的事情都這麼輕描淡寫,像是完全不在意似的。
不過,這到底靠不靠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