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苗疆選題
白亦從聽得很仔細,隨著何漫舟說得越來也多,他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他著實沒有想到,何漫舟居然願意跟他講這些。
畢竟他們之間所謂的合作才剛剛開始,他對於女孩子的保護不過是出於父輩的恩情,照顧和幫助都是單方面的,他只是不想讓何漫舟遇到危險,並沒有想要從她的身上得到任何東西,何漫舟當然也沒有那個義務必須對他坦誠相待。
換個說法就是,他們的關係遠遠沒到那個份上,何漫舟居然會這麼信任他。
與那些好聽而空虛的言辭不同,何漫舟交付出來的實打實的心裡話,想要對一個人敞開心扉太難了,可是這一步她卻主動邁出去了。
而在兩個人都在沉默的那幾秒,何漫舟也快就開始後悔了。
她心說,自己今天怎麼回事,嘴也沒個把門的,這是把人家白亦從當成知心大姐姐了嗎,總不會又跟上次一樣,人傢什麼都沒說,自己這邊恨不得把身份證號碼都報了一遍吧。
但是話沒有隻說一半的道理,她只能繼續講了下去。
“你剛剛不是說了山洞嗎,我就是忽然想到了這些,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這些事你調查過嗎?”白亦從問道。
“調查不出來,之前完全沒有線索。”
說到這裡,何漫舟抬頭看了看白亦從,話鋒跟著一轉。
“不過,最近找到了我爸的筆記,我反倒是想到了一些事情。筆記的內容你也看了吧,你就沒有...想到什麼嗎?他說的神女的戰衣還有那些隱喻,如果所謂的“神女”就是你在山洞中看到的人,也是我夢境中那個神秘的白衣女子呢?”
何漫舟的話沒有說透,可是白亦從卻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在懷疑,這夢境並不僅僅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亂想,而是有所深意的指引。
“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麼會夢到這些......”
當白亦從的話音落下,室內驟然安靜下來。
穿堂風將書頁吹亂了,留下沙沙的迴響,陽光透過明亮的落地玻璃窗照射進來,在桌面上投影著淡淡的光斑。何漫舟抬起頭看著白亦從,陽光在他背後,光影勾勒著他的輪廓,以至於那銳利清俊的臉龐如同多了剪影般的朦朧感,許多情緒都被很好地掩飾起來,帶著顯而易見的距離感,一切都顯得不那麼真切。
對上何漫舟問詢的目光,白亦從不緊不慢地繼續說了下去。
“夢境的對映或多或少會有現實依據,從夢中尋找線索不是不可。只不過,你沒有去過苗疆,也沒接觸過那些圖騰。一切僅僅只是揣測的話,如何確定這些事情的真實性?”
白亦從的話很直接,冷冷清清的聲線聽不出多少感情,直接點出問題的關鍵。
類似的話何漫舟曾經聽過無數次,最初是考察隊的李然氣急敗壞地解釋,他確實沒有看到過何盛的筆記,不需要跟他反覆確認這些了。那次差點談崩的談話和之後漫無目的的尋找,顯然考察隊的叔叔們寧可相信根據虛無縹緲的線索去碰大運,也不願意聽聽何漫舟的意思。
再之後是沈川源有意無意的問詢。
何漫舟雖然在小事上表現得很是大.大咧咧,時常讓人覺得不拘小節到有點神經大條之嫌,但是對於在意的事情,她卻是十分敏.感的。就比如沈川源哪怕再怎麼掩飾,何漫舟還是能感覺到其中暗藏著的試探,他每每把話題往何盛失蹤的事情上引導,都是想讓自家小師妹說出更多的細節,至於為什麼有話不直說,就顯得不得而知了。
曾經的交情放在那裡,她當然相信沈川源都是出於關心。
可是僅僅靠關心就能解決問題嗎,如果真是想幫她,有什麼話不能放在明面上來說呢?
越是緘默其口不願多言的人,難得一見的開口便越顯得真誠。就像是對外界充滿懷疑的小貓,難得願意消除心底的防備,試探著用小爪子嘗試著拉扯人類的衣角,願意團成一團躺在地面上,把最柔.軟的小肚皮露出來,也不介意輕柔的撫.摸。
而如果這時候交付出去的信任被辜負,無疑就是雙倍的打擊。
對上白亦從帶著問詢的目光,何漫舟忽然覺得有些洩氣。方才開口時,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把最後的希望放在了白亦從的身上,想要從他那裡找到類似於“感同身受”之類的情緒。
她想要白亦從理解她、信任他,想要補全長此以往缺失的那部分。
她迫切想要證明,白亦從就是對的人。
可是何漫舟卻忘記了給自己留下後路,人家萬一不能理解,還把她的奇怪言論當成神經病發言怎麼辦?她說的原本就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像是白亦從這樣的理性派,即便是要查也會去查實質性的證據,怎麼會跟她一樣,把夢境如數家珍,還試圖從中掰扯出所謂的證據呢。
等到情緒最為激動的那幾秒上頭過去之後,何漫舟快速冷靜下來。
近乎於後悔的念頭止不住地在她的心裡彌散,所謂的同類或是理解,說穿了不過是她單方面希望的事情,幾次開誠佈公也都是她忍不住把心裡話告訴白亦從。
人家白老闆沒有過任何表示,當然也遠遠稱不上理解或是信任。
“你是在懷疑我嗎?”
沉默了幾秒之後,何漫舟快速整理好情緒,這樣問道。
她甚至做好了如果白亦從給出肯定答覆,她就立刻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用一句“都說了我是在開拓思路的,頭腦風暴懂不懂,你就別給我較真了。我能想到的可都說完了,輪到你了,不管是有用的還是沒用的,你是不是要講點什麼了啊?”終結這次不成功的談話。
然後這個話題就可以到此為止,帶著試探意思的坦誠會以失敗告終。何漫舟會因此重新定義白亦從在她心中的地位,他們之間的合作也沒必要親近到那種程度,這一切都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
可是到了唇邊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白亦從堵回來了。
“不是,我只是想確定,這其中有沒有其他的可能。”
白亦從淡淡說道,他沒有過多去關注何漫舟的情緒,也不是為了照顧她的感受有意說一些安撫的話,僅僅只是在就事論事。
“你說的都太片段化,如果想要找到背後的聯絡,需要一個點把它們串起來......你不是相信心理學麼,不如繼續去深挖,繼續往深處想——小舟,你不敢去確認的那部分到底是什麼?”
何漫舟沒想到白亦從會這樣回答,不由得愣了一下。
這種感覺很奇妙,卻也很符合白亦從一貫的作風。跟他聊天就像是做過山車一樣,明明上一句話被氣得七葷八素,恨不得從地上撿起一塊板磚直接往他的腦袋上拍,卻又會因為他的後一句話莫名其妙地被安撫下來,
而這種對比反差,在此刻顯然是最為強烈的。
相識多年的人都不能讓何漫舟敞開心扉,可是這種難得一見的信任感,她居然從一個遠算不上熟悉的男人身上看到了,甚至在不久之前,她還對他抱有懷疑。
那一瞬間,何漫舟忽然覺得鬆了一口氣。
“不愧是白老闆,這是我看中的人啊......”
這是她腦海裡浮現出來的第一個念頭。
“在這種時候,身邊能有白亦從......真好啊。”
這是何漫舟唇角笑意泛起時,心間止不住翻湧的暖流,沒有講出口的一句感慨。
而白某人並不知道何漫舟複雜的心路歷程,也不知道自己的印象分在短短几分鐘之內,經歷瞭如何天上地下的巨大變化,只是一本正經地分析著何漫舟的話,試圖分辨出那些若有似無的熟悉感到底來自於哪裡。
電光石火之間,他覺得太陽穴劇烈地疼了一下。
那些模糊不清的記憶不受控制地從罅隙中鑽出來,像是要撕碎最後的屏障,把秘密徹底顯露出來。
而何漫舟斟酌著言語,還在繼續說著。
“最開始我只把這些當成夢境,也沒有當真過,頂多就是心裡有點犯嘀咕。可是,我有一次從顧期姐那裡看到了一模一樣的東西,我才開始想這背後會不會代表著什麼。”
“顧期?”白亦從問道。
“對,她是我的學姐,也是我爸的得意門生。”何漫舟解釋了一句,又再說道,“他們的學術報告對我都是不保密的,不過寫的太複雜了,加上跟我也沒什麼關係,我懶得去研究。但是那天......不知道是怎麼想的,我居然鬼使神差地往下翻了翻,上邊的案例有我爸田野考察拍的照片,看到照片的時候,我真的嚇到了......”
“那照片跟你夢境裡的圖騰一樣?”白亦從一挑眉。
“對,一模一樣。”
那是何盛的研究專案。
最開始的調研何漫舟都知道,她還開玩笑說苗疆蠱事之類的神秘傳說多得是,老何出差一定要注意安全,看到身披面紗的神秘人之類的,千萬別上趕著打聽。誰知道後來真的一語成讖,惹出了天大的麻煩。
“直到我爸失蹤之後,我才反過頭來想,會不會問題就出在苗疆選題上邊。”
“苗疆選題?”
“我爸是z大的教授,經常會負責一些課題調查,歷史系嘛,難免會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他曾經調查過湘西的宗.教祭祀,這個調查報告直到他失蹤都沒有完成。我看的那些資料,還有他拍攝的圖騰照片,就是他們的苗疆選題。”
白亦從把這些仔仔細細地想了一遍,某些斷裂的東西終於聯絡起來了。
“他們找上何盛,並不是偶然。”
“他們?”何漫舟很快覺得不對,連忙追問了一句,“他們是誰?”
白亦從沒有解釋什麼,他微微曲起食指,在木質桌面上輕輕一扣。
“廟宇。”
“什麼?”
“那處座標,我們要在古畫上找到那處廟宇......就是你夢到的古廟。”
白亦從的話意有所指,何漫舟一時不知怎麼問起。並排放著的兩幅古畫在酒店黃色調的暖光之下顯得異常神秘,那些交錯而破碎夢境終於統一,漸漸可以窺探出幾分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