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合作
白亦從的話一針見血,讓何漫舟從情緒失控的邊緣迅速冷靜下來。
何漫舟心說,我懷疑你不是應該的嗎?不過秉持著伸手不打笑臉人的態度,哪怕是心裡真是這麼想的,她也盡力表現得態度良好,那雙清澈的眼睛定定看著白亦從,笑得人畜無害善良明媚。
“你說的是哪裡的話,我只是想知道,我父親的下落。”
“沒事,我能理解,也不介意,你可以直接承認。”
白亦從自動無視了何漫舟顯而易見的謊言,輕描淡寫地拆臺,繼續說了下去,“在調查我之前,這本筆記能給我看看嗎?”
何漫舟:“......”
拜託,能不能稍微配合一點?你這樣我很尷尬啊。
而且你不是在問行不行嗎,直接動手就拿是幾個意思啊,朋友?
雖然用的是詢問語氣,白亦從卻沒有詢問的意思,在打了聲招呼之後,他從茶案上拿起何漫舟推過來的手札,動作沒帶一點猶豫。何漫舟連阻止都來不及,想要攔一攔的手才舉到一半,就又訕訕重新放在身邊,只得看著白亦從開啟扉頁,不緊不慢地翻閱起來。
他看得很仔細,沒有錯過何盛寫下的任何一個字眼,
兩幅以假亂真的山水畫背後的謎團,在塢城那段行程的諸多細節,就這樣開誠佈公地展現在白亦從的面前,解釋著他想不通透的那部分懷疑,也帶來了更大的謎團。
長久以來困擾著他的夢境,那些猜測和疑惑,都得到了證實。
同行的那個男人叫老何。
老何,何盛。
何漫舟。
所有破碎的線索終於開始連線起來了,記憶中那扇緊封的大門拉開一道縫隙,夢境中沒有頭緒的片段,都斷斷續續拼接上來,噩夢之後像是有一團化散不開的黑色濃霧,從記憶深處彌散開來,將白亦從的理智覆蓋。
偌大的會客廳很安靜,好像有個詭異的聲線在白亦從的耳邊迴響。
“你以為,這些事情躲得過嗎?”
時隔一年,命運那雙無形的手再次從虛空之中伸了出來,撕扯著白亦從墜入深淵之中,即便是記憶本能性地保護著他,讓他不再去深究背後遺忘的始末,被冠以“宿命”標籤的詛咒還是在糾纏著,不會留下一絲一毫的喘息空間。
很多事情,有始便不可能無終。
.......
而此刻,何漫舟坐在白亦從的對面,看著他壓低的眉峰和越來越沉重的臉色,不由得開始陷入了深深的反思。
在漫長的沉默之中,她終於冷靜下來,沉痛地感覺到剛才的言行反應有點過於上頭,以至於現在的局勢發展逐漸不受控制,完全被白亦從牽著鼻子走了。
太莽撞了。
今天本來是來試探白亦從口風的,可是現在一點有用資訊都沒問出來,反倒把老何的情況都講給了人家,甚至連那本可以稱之為絕密的手札都到了白亦從的手裡。
明明拿著這些證據,才更有威懾力嘛,怎麼能都直接拿給他看呢?
要不是擔心繼續做那些解放天性的行為會讓自己看起來更加不靠譜,她真想狠狠敲一下腦袋瓜:“你都在想什麼呢,能不能動點腦子啊!”
過了半晌,白亦從合上手札放在一旁,抬起眼眸直視過來。
“筆記中的人是我。”
聽到這句話,何漫舟微微一愣。
她心說,白亦從這是什麼操作,明明幾分鐘之前,他還在矢口否認吧,怎麼現在承認得這麼痛快,不嫌打臉嗎?
“這個筆記怎麼來的?”白亦從的語氣淡淡的。
“什麼?”何漫舟問道。
“筆記,你說這是你父親的手札,他留給你的?”
何漫舟不明就裡地點了點頭,又很快反應過來,飛速搖了搖頭。
“沒聽明白?”看著何漫舟迷糊的樣子,白亦從瞥過一眼,言簡意賅道,“你剛剛說了,你父親失蹤一年有餘,既然有證據,為什麼現在才開始調查?”
“我是昨天才拿到這個筆記的......”何漫舟才解釋了一句,語氣就頓住了。
這種時候她可以選擇不說實話,隨便用三言兩語把這些事情搪塞過去,畢竟在對方不知底細的時候,說得越多便越是容易出錯。她也可以選擇跟白亦從交實底,先一步交付出信任和示好。作為當年的當事人之一,或許告訴白亦從這些線索不是什麼壞事,還能快速獲取他同等的信任,這一切全看何漫舟怎麼選擇。
不知為什麼,何漫舟近乎出於本能的,就選擇了第二種。
全然忘了自己不久之前還在懷疑白亦從,質疑他可能是導致老何失蹤的幫兇。
“天問堂博物館在進行年檢嘛,昨天我在青花雲龍獸耳瓶裡發現了這本手札,這件事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很奇怪是吧,他失蹤一年了,我掘地三尺都找不到的手札突然出現了,到底為什麼這本筆記會出現在花瓶裡,我也沒想明白。”
“好,我知道了。”
白亦從簡單應了一句,之後便是更長的沉默。
他坐的角度有些逆光,從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盡數映在背後,讓他的輪廓完全籠罩在光影裡,宛如墨色的剪影一般,銳利而神秘。垂下的額髮遮住白亦從眼底的情緒,那張清冷而銳利的臉把微表情藏得很好,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心思,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何漫舟看著白亦從,忽然覺得他像是從陰霾中走出來的人。
他渾身上下都籠罩著霧氣,靈魂深處是帶著神秘的黑色,眼眸裡是終年不化的冰雪。他的漠然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正因為對任何人都懷有防備,才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島。
老何怎麼會想要跟這樣的人合作呢?或者換句話說,白亦從真的願意跟別人合作嗎。
可是還沒等何漫舟想出個所以然來,白亦從低沉的聲線便勾回了她的思緒。
“你想怎麼辦?
何漫舟被問得一愣,一時之間有點摸不清白亦從的意思,只是遞過問詢的目光,好像在無聲地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短暫的會晤之中,白亦從對女孩子的理解能力有了初步認識,也不指望著她能透過腦補體會出什麼有用資訊來,乾脆把話說得更明白一點。
“這本手札,還有你父親的事,打算怎麼處理?”
“我當然要調查了,”何漫舟這回聽懂了,當即不假思索應道,“那可是我爸,我能不管他嗎,哪怕只有一丁點的希望,我都必須查下去。”
“手札的內容你看到了,神女的戰衣,神秘寶藏......這背後的事情很複雜,你確定你能調查得了,或者說,你做好承擔這些的準備了嗎?按照筆記裡的意思,你父親不希望你調查這些,出於保護也好,有其他的緣由也罷,這攤渾水你沒必要淌。”
白亦從的話不輕不重,讓何漫舟短暫沉默了。
在來白玉樓之前,她預想過今天會經歷的種種狀況,那些隱晦的江湖傳聞以及她對白亦從的合理推斷,怎麼看這位白老闆都不是省油的燈,說白了,何漫舟甚至連他到底是友軍還是敵人,都尚且分不出來。
畢竟,種種線索整合到一起,怎麼看他都很難把自己摘得乾淨。
何漫舟知道,不論是能力、心機還是手腕,自己跟白亦從都不是一個量級的,要不是真的走投無路,也不會如此唐突地登門拜訪。至於白亦從此刻的話,她的第一反應就是,人家這是在搪塞她了。
可即便知道這是搪塞,何漫舟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老何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跟他嘻嘻哈哈沒大沒小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說真的,我從沒想過他會失蹤。一年過去了,我還是沒辦法......沒辦法接受這件事情。現在終於有了線索,不管查下去會遇到什麼,我都必須要查......之前不論我遇到什麼事,闖了多大的禍,老何都從來沒有放棄過我,所以即便是再危險,我也不能放棄他。”
何漫舟低低嘆了一口氣,茶水的霧氣氤氳著她的神色。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總覺得,老何沒死......只是被困在一個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沒人找得到他,也都救不了他。時間拖著我們放棄,就好像這樣可以粉飾太平,偽裝成一切都像沒發生過一樣。但是不行,好端端的人不見了,怎麼能當成沒發生過,老何在等著我去救他,要是連我都不要他了,就真的沒人可以救他了。”
何漫舟的聲線放得很輕,卻帶著難得的慎重。
白亦從進行了最後的確認,目光在女孩子的臉上停了幾秒,把她全部細微的情緒都看得透徹,才淡淡收了回來。
“好,我會幫你。”
“什......什麼?”
剛才的話題有點沉重,何漫舟一股腦地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尾音裡的傷感還沒有散去,就被白亦從的一句話盡數逼成了難以置信。
她直勾勾地看著對面的男人,他語氣平淡,神色更是平淡,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以至於何漫舟都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了,如果不是自己的理解能力有問題,那一定是白亦從的精神出現了問題,這個人也太善變一點了吧,雙重人格嗎?
剛剛還是那副一問三不知,恨不得立刻把何漫舟掃地出門的態度,怎麼現在又變成“會幫你”了。
好傢伙,這是在坐過山車啊?
“我會幫你,有問題嗎。”好像看出了何漫舟的疑惑,白亦從把方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你想調查何盛的下落,我也一樣,目的相同,可以合作,我樂於給你幫助——怎麼,不需要?”
對於這種送上門來的好事,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即便是再怎麼懷疑也都是後話了,何漫舟趕緊點了點頭,上演極限變臉。
“沒有,沒有......”
她迅速收起了眼底的疑惑不解,那雙大眼睛笑得彎生生的,就好像剛剛跟白亦從橫眉冷對差點吵起來的人不是她一樣。
“白老闆,我就知道你心善,是個能成大事的人。我剛剛還在想,我們同在古董圈子,保不齊就會有機會合作。誰知道咱們一見如故,好事就這麼來了——要說啊,人與人之間充滿著緣分,這就是擇日不如撞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