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處境
華琬眨了眨眼，如羽扇般的睫毛影子落在其白皙的肌膚上，終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問道：“陶嬸孃是不是遇見甚煩心事了。”
陶學錄微微抬起頭，她未刻意隱藏，但也未表現得明顯，只不過小陶和華琬，都是心思細膩的孩子。
因著華琬的玲瓏，她不願說半句假話，縱是她撒謊說自己一點事兒都沒有，怕也只會徒添華琬的煩惱而已。
陶學錄將語氣盡量放平淡了，如聊家長裡短般，“其實也不是甚大事，不過前兒遇見一位故人之子，本是極歡喜的，只這歡喜裡又有些許遺憾，許是年紀大了吧，總時不時地對滄海桑田、世事無常，發出些無用的感慨。”
“嬸孃故人的孩子變化很大嗎？”華琬雙手握成小拳頭，一下一下地敲陶學錄背部，力道正好。
陶學錄眉眼漸漸舒展開，“故人之子幼時最是聰明出色，記得小郎君七歲時，就能誦背經史子集，還能策馬彎弓百步穿楊，可謂文武雙全了。”
“好厲害，嬸孃，那郎君現在是不是當上大官或者大將軍了！”華琬忍不住感慨差距，她七歲時甚都不會，只會在爹身邊撒嬌，爹要念功課練字不能陪她時，她還會發脾氣。
“沒有，郎君迷上了木雕，甚至言他唯一能做和喜歡做的事，就只剩木雕了，故有惋惜之感。”
在陶學錄眼裡，唯有君主之位才配得上大皇子的天資，皇后已故，無嫡出，既然大皇子回來了，那麼立儲立長，是為天經地義。
故大皇子當務之急是拾回他在北梁荒廢的時光，去彌補他與睿宗帝間疏遠的親情，怎能浪費了時間做木雕，實令她焦急和擔心。
華琬認真聽完，卻不似陶學錄那般悲觀，反頗讚賞，“木雕無甚不好呀，學生覺得在木雕時無人打擾，可以尋得清淨，能陶冶心性。”
華琬打心眼裡認為工學堂是個安寧的地方，尤其是置物房，靜謐祥和的就像子時緩緩綻放的曇花，沉默卻暗自幽香，不失為一種境界。
“木雕確實無甚不可，但他不可能進文思院，如此將所有時間都耗費在木雕上，不會可惜了嗎，況且他分明還有許多事能做和應該做的。”陶學錄面帶疑惑，眼底仍閃過一絲堅持。
華琬歪著腦袋略思索片刻，慢慢說道：“學生的爹爹早年一心向學，當時所有人都認為學生爹爹能一舉中第，前途無量，不料後來連著兩次春闈失利，緊接著華家又遭了大難。為了養活娘和學生，爹暫時放下筆硯，在保康樓大街賃了間鋪子經營一家筆墨齋，爹當時亦說他當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多賺些銀錢，讓娘和學生能衣食無憂。但學生知道，爹從未放下，一分一毫都沒有，他是一直在唸經史子集的，所以學生大膽猜想，郎君估摸亦是如此，欲施展抱負，但也被形勢所困。”
陶學錄心緒登時複雜起來，“華丫頭的意思是，郎君言不由衷。”
華琬點點頭，“不過這些都是學生猜測的，終歸每個人想法不同，走的路亦不同，嬸孃千萬別因為他人而愁壞了自己。”
“人小鬼大，倒是會開解人。”陶嬸孃微微一笑，拍了拍華琬正在替她揉肩的手背，“嬸孃沒事了，華丫頭也累了吧，快回去，明日再繼續制金簪。”
“嗯，明兒一早我就過來，嬸孃今日要好好歇息。”華琬回到桌案邊收拾，她見陶學錄露出慈祥的笑了，便以為陶學錄已經想開，卻不知陶學錄的內心早是驚濤駭浪。
陶學錄並非不知曉大皇子處境艱難，卻也正是因為知曉，所以才希望大皇子儘快鞏固了勢力，拿回本該屬於他的一切，可今天華琬說的話，令她意識到了另一個更為嚴峻的問題，大皇子的境況究竟多糟？
她已經有五六年不曾關心過朝政之事，縱是幫不了大皇子，她也不該袖手旁觀，陶學錄目光淡淡地落在裝了金簪的錦緞木匣上……
華琬叮囑陶學錄好生歇息，自己卻瞪著眼睛，就該如何讓金制梅花神形俱現，還有如何將金線拔得更細的兩個問題想了一夜。
次日華琬暈暈乎乎的，下長廊時險些踩空，打了個激靈清醒後，華琬發現小花圃裡的芍藥花都幹萎了，偶有幾片花瓣落在泥中，曾經綻放的絢麗顏色，終變得黯淡無光。
華琬眼睛一亮，顧不得感春悲秋，拔腿朝置物房跑去。
她最初用茅草編的梅花簪樣，是三朵綻放的梅花相簇，伴了喜鵲嬌憨正好，現在問題是金子太軟，形態上不能與草編的完全一致，但是三朵一模一樣的梅花一旦分散開，便顯得鬆散單調……
很快一日過去，簪頭上的三朵梅花仍舊相簇，只為避免壓碰變形，其中一朵改成了含苞待放、花瓣尚未完全張開的花骨朵兒。
至於金線不夠細的難題，她雖有些點子，可也只能暫且放下，待金簪完成了，再與陶學錄商量。
五日後，華琬制好了五支梅花簪，在親手雕製成九支金簪，華琬再動手製蘭花簪和荷花簪時便得心應手許多。
而這兩日華琬除了安生制簪子，心裡還掛念著從雲霄鄉進京候考的表哥李仲仁。
舅舅受了傷，舅娘得留在雲霄鄉照顧舅舅，也不知表哥一人在京中，可能照顧好自己。
華琬得空就到工學堂閽室詢問是否有她的信，無奈每一次都是失望而歸，偏偏她又不知表哥住在哪家邸舍，沒法兒出去找。
直到太學補試的前一日，華琬才收到李仲仁的訊息。
李仲仁在信中言太學補試需兩日，待他考完試，恰逢華琬旬假，讓華琬這次旬假別回雲霄鄉了，那日辰時中刻，他會在工學堂外等華琬，兄妹二人難得同時有充裕的時間，可以好好在京城遊玩。
許是擔心華琬會去看他的緣故，李仲仁仍舊不提他住在哪兒，如此華琬也只能洩氣，安分地在工學堂等放旬假。
這日剛過申時，天色忽然變暗，小陶以為天黑了，利落地點燃置物房的壁燭，陶學錄看了眼天，蹙眉說道：“華丫頭，你先回齋舍吧，馬上要下雷雨，置物房到齋舍有一段未建穿廊，遲了怕會淋一身。”
齋舍到學舍、食舍皆能走穿廊，唯獨置物房靜處一隅。
華琬想了想，制首飾是精細活，天色一暗，縱是點了蠟燭，也仍舊看不清，華琬乾脆聽了陶學錄的話，將收拾的活兒也交給陶學錄和小陶，自己慌慌張張地跑回齋舍。
齋舍裡只有王芷蓉一人，華琬同王芷蓉打了招呼，“芷蓉，馨姐姐與如英姐還未回來嗎？”
“她二人去別處串門子了。”王芷蓉眼珠子一轉，“華琬，陸博士讓我們告訴你，明日凝光院制藝坊羅坊主會過來工學堂，特准允你回丁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