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習慣被欺負
現在的時淺是個不善言談,但很會察言觀色的心思細膩的人。她看到了陸承北眼中的遲疑與一閃而過的嫌棄。她的心沉沉的,深不見底,會難過嗎?她不知道,她已沒有七情六慾的感官了。
“淺淺,跟我回...”家字還沒有說出來,旁邊忽然冒出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扯著時淺的衣服喊
“媽媽,媽媽,你怎麼還不回家。”
陸承北瞬間全身冰涼而僵硬,森然看著那個男孩,男孩被他看得怯怯的,躲到時淺的身後。時淺掙脫開他的手,蹲下身抱了抱小男孩,柔聲道
“媽媽今天加班要晚點回去,圖圖乖,去旁邊看書等媽媽好不好?”
“好。”男孩脆生生的應著。
時淺牽著男孩到一個隱蔽的窗戶邊上坐著,然後從男孩的書包裡拿出一本繪本給他看,低聲說了一句什麼,男孩乖巧的點點頭。
見他安安靜靜的看繪本,時淺才放下心回餐廳,而陸承北的身影早已經消失不見,剛才見面的場景像是她幻想出來的,如此不切實際。
她把收餐盤的推車推到清洗區之後,遇到正好下班的夏老師。他一身乾淨的運動衣,揹著運動包,大概是要去健身房運動。夏老師與她想象中的總廚不太一樣,她印象中的總廚是臉大脖子粗還有大肚腩,但夏老師身材管理得很好,堪比模特。他的業餘生活似乎十分豐富,永遠精力充沛的樣子。
“時淺?還沒下班?”他看了看清洗區的盤子,皺了皺眉。
“快了。”她在後廚被人欺負,但無意跟他訴苦。被人欺負似乎已經十分習以為常了。弱肉強食這個道理,在監獄的那五年,她深刻的感受著,並且忘記如何反擊了,骨子裡變成一個悲觀而懦弱的人,難怪多年不見的陸承北會嫌棄的看著她。
夏老師摘了耳機,站到她面前,二話不說,把她的帽子,圍裙,還有腰上綁著的消毒液抹布全都扔在了地上。
“我的人還輪不到別人指使。時淺,別忘了你的老闆是我,只有我有權利命令你做事,懂了嗎?”
“好。”她點頭。
“走了,我送你。”夏老師性格熱情,攬著她的肩膀就往外走。眼光餘角看到了角落裡那個有著怯怯眼神的小男孩,
“你兒子?一起走吧。”夏老師無法理解,為什麼江時淺整個人都是怯怯的不敢大聲說話,連那個本該最活潑搗亂的小男孩也是怯怯的,兩人雖然長得不像,但是眼神卻是出奇的一致,看周邊的人與事都帶著防備的,怯怯的眼神。
他對江時淺的定義大概是:失足少女意外懷孕,慘招拋棄的單身母親。不過他不是八卦的人,不曾多問。
“謝謝夏老師,我先生會來接我。”
夏老師心下了然,很多單親母親並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是單親,往往會編造出一個先生來自我保護。他也不拆穿,與她還有小男孩並肩走到酒店門口。
酒店門口的泊車位上停著一輛邁巴赫,車身上倚著一個男人,男人帶著金絲邊框的眼鏡,穿著修身的西裝,面容清雋,有一種儒雅的韻味。
他看到酒店門口出現的一大一小的身影,唇角,眉眼漸漸漾出笑意。
“淺淺,圖圖,這裡。”他招呼的同時,駕駛座上的司機已經快速下來開啟了車門。
“我先生來了,夏老師再見。”她牽著圖圖的手,朝一旁的夏老師點點頭。
“小朋友拜拜,明天來找媽媽,叔叔給你做好吃的。”夏林笑著想摸摸小男孩的頭髮,小男孩避開了。真是奇怪的母子,或者奇怪的一家人。
開得起邁巴赫,請得起司機,卻偏偏來後廚做雜工。明明家境優渥,母子倆卻都如驚弓之鳥,渾身上下都充斥著活在最底層的自卑與怯懦。
韓在源從副駕駛上拿出一個10寸大小的奧特曼遞到圖圖的手中,蹲下身柔聲問他
“圖圖餓不餓?”
圖圖怯生生的看著韓在源搖了搖頭,一手抱著奧特曼,一手緊緊拽著時淺的手。時淺把他抱上車,與他並肩坐在後座上。韓在源也坐進了後座,兩人之前隔著一個圖圖。
“累不累?”他問。
“不累。”她回答。
一問一答,一板一眼。然後是長久的沉默,車內只有很輕很輕的汽車行駛的嗡嗡聲,快到家時,坐在中間的圖圖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他剛滿五歲,因為常年的營養不良,導致比同齡孩子發育得晚,又瘦又小,時淺輕輕鬆鬆就抱起他往家走。
到了房間門口時,韓在源忽然說
“淺淺,你不必這麼辛苦,你可以依賴我。”這句話他早就想說,直到現在才說出口,他沒辦法看著她這麼辛苦而無動於衷。
“阿源,你已經幫我很多了。為了圖圖,我想自力更生。”
昏暗中,韓在源搖搖頭,本想隨手開啟客廳的燈,但又怕光線刺眼吵醒圖圖,則放下了手。
“阿源,謝謝!”
韓在源又搖搖頭,這才想起沒開燈,她大概看不見他的動作,自己搖頭顯得很可笑。
“晚安”他說。
“晚安”她說。
她回房,把圖圖輕輕放在床上,圖圖立即抱著被子緊緊的蜷縮成一團睡著。時淺洗漱完上床躺著,不自覺也跟圖圖一樣,緊緊蜷縮成一團,只是不幸的是她睡不著。出獄已經三個月,她的生活也基本走上了正軌,可是每晚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時,還是感覺自己置身於監獄之中,四面高牆,密不透風,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偶爾迷迷糊糊入睡了,腦子猶如播放電影一般,她入獄第一天,爸媽來看她,眼神失望而絕望,從此整整五年沒來看過她,最初她怨他們,更恨他們,為什麼不幫她找個律師救她出去?她不是他們寵愛呵護著長大的寶貝女兒嗎?她入獄了,他們最先想到的是她們的身份名譽受損,堂堂大學教授的女兒是殺人犯?她讓他們在社會上抬不起頭,所以把她獨自扔在監獄裡自生自滅
父母對她尚且如此,那麼又怎麼能指望陸承北來管她呢?
她在監獄怨了一年,恨了一年,被老的罪犯拽著頭髮撞牆,撞得頭破血流,被老的罪犯逼著洗涮廁所,洗刷她們的碗筷,衣服,若不是遇到幾位姐姐的保護,她想她根本不可能活著走出那個監獄。等她一年後適應了監獄的生活之後,已經不再怨恨了,心中沒有愛,沒有期盼,自然也就沒有失望,沒有怨恨了。只是行屍走肉,活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