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設法
繪之聽著範公範婆說了半宿,亦淌了半宿淚。
在蘇家在許家,她幾乎都沒哭過,現在在范家眼看著有了好日子,她卻軟弱了。
第二日範公要出門,她說什麼都要跟著。
範婆道:“今兒他們出遠門,不定什麼時候回來呢。”
“那我更要跟著,阿孃放心,我一定照顧好阿爹,把阿爹好好的帶回來。”許家彪悍,她怕許家不肯放人,萬一再把範公打了,若是她在,起碼能擋在範公前頭。
繪之心裡所想,便是她能想到的最周到。
在她能預料到的那個最不好的結局裡頭,她甚至可以拋棄生命,來維護範公。
她沒想過將生命留在蘇家,自從父母賣掉她之後,她便當結清了這一世的恩情,至於之後,她肯定也不會為了蘇父蘇母而犧牲自己。
至於許家,於她來說,更像冰冷的蛇窟,三個人就像三條吐著信子的蛇,對她虎視眈眈,她無力殺他們,也怕自己真了殺人會心入魔障,但以後遇上,假如許家有難,她一定會見死不救。
因這種種想法,她覺得自己實在算不得好人,可好人應該是什麼樣?遵從父母的安排,應該接受許父的猥褻,就算是好人嗎?
不,當下的世情裡頭,遇到欺辱不能反抗,可是能死。但死了,也留有汙名,算不得好人的。
世上並不是沒有好人,範公算一個有原則的好人,看他給小楊東西的時候,有借出的,也有另外贈送的,便知道他秉性清明,處事周全。範婆算一個沒有原則的好人,柔弱,善良,範公給她撐起一片天,所以她可以在餘力範圍之內盡情的做個好人。
與他們相比,繪之覺得自己如同黯淡的星子。
她是沒法在世俗中按照世俗的規定,做個好人了。
範公道:“你先彆著急,我對這邊的路也不是很熟,還要先去問問呢,問定了,要是路遠,那就過了年再說,要是近,年前去辦完,咱們也好過個踏實年。”
繪之這才不說話了,只是一整天都精神蔫蔫,喂牛的時候也有點魂不守舍,小牛犢舔了她的手心,她都沒反應過來。到最後乾脆就坐到小牛犢旁邊。
鄰居來借鐺,範婆找出來使人拿走了,以為繪之在屋裡,結果進去之後屋裡空蕩蕩的,嚇了一跳,忙出來找。
找了一圈,才看見坐在牛欄裡頭的閨女,頭上頂著幾根雜草,是小牛調皮弄上去的。
範婆平日裡頭覺得繪之沒有脾氣,現在看見繪之的樣子,卻又說不出的心疼。
人總是越沒有什麼,越就想求什麼,她多年無子無女,所以才格外稀罕孩子,其實她也曉得許多人家其實並不看重女兒。
只是此時她也只能盼著範公能一口氣將事情辦妥當了。
前頭繪之在山裡走了那麼多時日,照著翻山越嶺,確實走了很遠,不過範公找到老關,在老關那裡一打聽,卻又不得不苦笑了,這個很遠很遠的中許村,距離這裡,不過快馬半日的功夫。
老關跟人打交道多了,心細之餘也是個爽快人,聽了範公的話,哈哈笑了笑:“這主家不慈,錯也不能全怪到我這外甥女頭上,這事辦圓了不難。只是依著老叔一上來給錢,恐怕他們心生貪念,不如……”如此如此一說,聽的範公連連點頭。
範公更是道:“我的性命乃是這閨女救的,說句實話,若我沒了,我那老婆子也活不過幾年,這等於是救了我們老兩口的命。便因著這一出,我也不能再將她送回那個火坑裡頭。這裡頭的打點,一切有我,待事兒圓乎了,我再另外謝你。”說著便拿出銀子來先給老關放到了桌上。
老關笑道:“我跟老大哥認識多年,彼此都是深知,雖不是兄弟也勝似兄弟,此時便不與大哥客氣,索性年根底下,兄弟們都在家,辦妥了也容易。”
“雖說半日快馬,可到底要過年了,要不還是過完年出了正月再說?”
老關大手一揮:“大哥不用管了,這事我心裡已經有了章程,說辦也好辦。我看了,不止我那外甥女不用出面,就連你也不用去理會他們。”
範公聽他說的大氣,心裡略略放心,臉上露出笑容:“那此事我就拜託給你了,有什麼事,你打發人去找我就行。”
站起來告辭,走到門口,又猶豫了片刻,這才道:“事關她小姑娘家的名聲……”
老關忙道:“大哥儘管放心,此事只有我知你知。便是我找的幫手,只叫他們知道個大概就是,絕對不牽連到外甥女身上就是。”
老範長鬆一口氣:“如此,我們一家多賴你成全了。”長揖給老關行禮。
老關趕忙來扶,送他走了半里路才又道別。
中許村大年三十兒這天,來了不速之客。
四五個男人一進村就打聽許家。
“聽說半年前許家走失了媳婦,俺們這不撿了一個,想問問是不是這家……”
許家這頭,自從繪之不見了,許家人才覺出她的好來,洗衣做飯地裡的活計,樣樣都能上手,這樣的人便是請工也不好請,因此越是不見了繪之,越是覺出吃了大虧。
許氏天天在家裡罵罵咧咧,許家兒子又逼著他們兩個立時給娶一個更好的的來家,許家男人則不願意花錢,一家的日子竟然頗有些雞飛狗跳。
老關帶著人駕著馬車過來一問,便有好事者連忙去通知了許家。
許氏連忙飛奔出來,男人跟兒子也緊跟其後。
許氏見了老關,目光在人群梭巡一遭,落在老關身後的馬車上。
老關主動道:“這是許家嫂子?這閨女只說自己是中許村許家的,我還想問問是不是你家真丟了人,那丟的人幾歲,身量多高?”
許氏目光凜冽:“你們撿著人了?是不是拉出來看看我就知道了。”
老關哈哈笑:“那卻不行,萬一不是,豈不是給你們白看了?人就在我這車裡呢。你先說是不是你家丟了人。”
許氏的男人便率先道:“是我家兒媳婦走丟了,你若是遇到,將人還回來就是,此時村裡的人也都知道。”
老關拱手:“這位大兄弟說的好,只是我還想請眾位鄉親做個見證,我撿著的這個閨女落水後得了癆病,可花了我不老少錢,這治不好,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死不是,這才問著找了過來……”
癆病會傳染,又不好治療,一般得了這病,幾乎就是個死,因此眾人一聽,本來還圍著馬車的都嗖得退了好幾步。
許氏沒料到還有這一出,她本來的打算是無論老關說什麼都強行將人留下,哪怕帶回家再打死呢,因此才悄悄的叫人圍住馬車。
現在聽老關一說,立時目光變得狠厲:“你這是打算訛人。”
老關一見她這樣,連問問病人都沒問一句,心裡那點兒本就不多的愧疚更是直接煙消雲散了,冷笑一聲:“人就在車裡,這大半年看病吃藥也有跡可循,我訛你,我會先把錢花出去再來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