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透明人（7）
滑縣殯儀館。
白沅沅見到了那具死亡超過一個月，且面目全非的屍體。小縣城裡的殯儀館條件簡陋，通風條件差得很，帶她去的小警員還沒進捂著鼻子，感到一陣陣反胃。卻見她面不改色地走到屍體面前，神色認真。
“沒有對屍體進行解剖嗎？李法醫。”白沅沅看了看負責陪同的縣城法醫胸口的工作牌。
不知道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什麼來頭，李法醫有些不耐：“因為死因很明顯，死者右側顱骨有打擊傷，顯然是腦部受到重擊而死的。”
“腦部受到重擊也分為被鈍器擊打和摔倒撞到地面上兩種。前者一定是他殺，而後者可能是意外。區別在於腦部有沒有反衝損傷，可這一點不開顱是無法判斷的。”
原本對她有些瞧不上的法醫聽她這麼一說，對她的態度一下轉了一百八十度，補上沒有說全的話：“死者右側頸椎骨折了，正常的摔倒都無法造成頸椎骨折。所以我判斷她是被人用鈍器擊打而死的。”
白沅沅伸手摸了摸死者的頸部，確實右側頸椎有骨折，符合在狹小空間被人擊打腦袋右側的特徵。
“死者生前應該遭受過囚禁，她腳踝和手腕上都有被麻繩捆綁過的痕跡。而根據當地居民的說法，大概三四個月前就沒見到死者了，這點也能對得上。”
聽著法醫的介紹白沅沅仔細檢視了屍體體表的多處傷痕，最終將目光落在死者小腹上，伸手摸了摸。
“李法醫，我希望您能檢查一下，她是否有身孕。”
李法醫有些詫異，這個姑娘是何方神聖，難道摸一摸就能摸出一具女屍是否有孕？
“您別誤會，我不是看出來的，也不是摸出來的，其實我也並沒有什麼證據。”白沅沅非常坦誠，“只是我大學論文寫的是相關方面的課題，所以比較敏感。一個痴呆的年輕女子，被人囚禁數月，最可能發生什麼，您應該也能想到，不是嗎？”
眼看李法醫已經被說服，白沅沅再補一句：“如果我的猜測是對的，那這可能是指證兇手最直接的證據。”
李法醫點了頭：“好，我檢查一下，你……”
“我想去看看女屍被發現時，身上穿的衣服。”白沅沅不等他說完，打斷道。
“也好。”李法醫點點頭，吩咐自己的助手帶白沅沅去取證物袋。
果然是個傻子，身上衣服亂七八糟，上身穿得是毛衣，下身卻是條薄薄的九分褲。裡頭的秋褲褲腳都露在外頭。
衣服都沾滿了塵土，灰撲撲的，但對比現場拍的照片一看，竟已經是乾淨了許多。
白沅沅蹙眉沉思，這麼多土，難道是從地裡刨出來的？帶著這樣的懷疑，她仔細檢視著衣服上附著的雜物，感謝毛衣這種碰到什麼都沾的材質，毛衣繁複的花紋裡掉出來一隻壓扁了的小蟲子。
白沅沅用鑷子捏起來在燈光下仔細辨認許久，突然眼睛一亮：“這是螻蛄啊！”猜測竟是對了，螻蛄是生活在地下的昆蟲。難怪明明重修兩家之間的圍牆是好事，週二華卻百般不願甚至不惜毆打周建，大概是因為他埋屍體的地方很靠近圍牆。
這次事件後，週二華大概也意識到屍體埋在自己家挺危險，也不知從何處得知了陵城當年那個案子，於是便生了心思，連夜將屍體刨出來，扔進周建家後門外的枯井裡。不僅想要將自己脫出去，還想嫁禍給周建家。
帶著這個發現，白沅沅去隔壁和李法醫彙報，但沒等她開口，李法醫一見她便激動地說：“真的……真的有身孕！”
“給你們頭兒打個電話，通知滑縣警方的同志們去抓人吧。”白沅沅看向陪同她來此的封城小警員。
小警員應了一聲，連忙去彙報，打完電話，還覺得自己有點飄忽。怎麼案子就這麼破了呢，這可才過了大半天呢。若說以前，她對白沅沅這個傳說中的學姐還只是久仰的態度，今天之後，她決定路人轉粉，將白學姐封為自己的女神。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是封城派來督查的法醫嗎？”見白沅沅要走，李法醫忍不住問道。
白沅沅搖了搖頭：“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兇案清理員。”
“可是你的專業知識……”
“我大學在公安大學唸的法醫系。”
“那你？”
她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沒有嗅覺和味覺，無法第一時間分辨出一些有毒氣體的味道，可能會影響檢驗判斷，對我自己也很危險。”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李法醫良久忍不住對旁邊的助手感慨了一句：“天妒英才，可惜啊。”
“我看那位姑娘應該是已經放下了。”助手道。
“可是，得不到才需要放下不是嗎？”李法醫輕笑一聲，拍了拍助手的肩：“你我這樣得到的人，得更努力才行啊。”
離開殯儀館後，白沅沅去了趟滑縣公安局，刑警隊隊長已經得了封城傳來的訊息，知道就是這個小姑娘把案子給破了，當即非常熱情地對她表示了感謝。白沅沅於是就順勢提了個要求，說她想見一見審訊室裡的週二華。
怕對方不答應，她指了指一直跟著自己的小警察：“不單獨見，就問兩句話，她跟著我。”
人都是靠著她才抓到的，在有警察在場的情況下，見一面自然沒什麼問題。於是，隊長爽快地答應了，正要叫個人陪她過去。
白沅沅進去後也懶得和週二華廢話，開門見山道：“你之前說你是在餐館見到一個陵城口音的男子，是他和你說要請兇案清理員來清理血跡，破除家裡的血光之災，這個故事是假的吧？”
週二華原本還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聽她這麼篤定的語氣，一下慌了：“你……你胡說什麼！當然有這麼個人，搞不好凶手就是他！你們趕緊去抓他！”
白沅沅微微勾了勾嘴角：“所以，你是在哪裡看到當年那個案子的？電視、報紙還是網上？哦，是網上。難怪你知道的東西那麼少。”
“你這個婆娘，你到底有沒有在聽老子說話！”週二華激動地想要站起來，卻只能拉的手銬咔咔作響。
白沅沅起身對身後的小警察道：“我問完了，我們出去吧。”
“喂，你什麼意思？你憑什麼說我說的是假話！”身後週二華髮出焦急地咆哮。
不怪週二華詫異憤怒，跟著她來的小警察也很詫異：“就這樣啊？”
“嗯，說了就問兩句話嘛。”
小警察愣了一下，默默掰手指一數，好嘛，還真是就問了兩句話。女神果然是女神，簡直太帥了，她要當腦殘粉。
“學姐，你給我籤個名吧！”
“啊？”白沅沅全然不知道這個小姑娘內心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總之，從滑縣回封城的路上，小警察端茶送水，殷勤又痴漢。
端起岑牧遞來的水，喝了一口，白沅沅感慨：“我真是不懂現在的年輕人，臨走之前還拍了很羞恥的合照，誒。”
岑牧莫名就覺得自己頭上好像有點春意盎然了。女朋友太受歡迎怎麼辦，線上等，挺急的。
“說起來，案子都破了，你還把案件資料帶回來做什麼？”岑牧本以為她今天只是白跑了一趟，沒想到還有這麼豐富的經歷。
“我如果說冥冥之中我感覺有個聲音在勸我把資料帶回來，你信不信？”白沅沅笑了笑，“其實我也不知道，明明這案子已經很清晰了，可我卻總覺得好像還有什麼東西被我漏掉了，所以還是帶回來看一看的好。對了，你這兩天在忙什麼案子？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是挺棘手的，可是案子還沒破，詳細的情況我也不能對你透露。你說，你要不重新申請成為編外人員唄，專門給我當個軍師？”
“這還沒入夜呢，你怎麼就開始盡做美夢了？”白沅沅嫌棄地瞥他一眼，“要不你挑能講的給我講講，我幫你分析分析？”
岑牧忙點點頭：“週末我抓的那個小賊你還記得吧？”
“嗯，被你嚇唬之後交代自己殺了人的那個？”
“對，就是那小子和他兩個同學一起捅死了一個流浪漢，他們說是看見那片的小混混這麼幹，所以有樣學樣。”岑牧說到這裡還是忍不住冷哼了一聲，“幾個混小子膽子不太大，沒敢說謊，的確又找到了兩具流浪漢的屍體，他們說的小混混也找到了，不過……”
“不過什麼？”
岑牧長嘆一聲：“不過，小混混死了。就今天下午，當街打架鬥毆死的，估計不少人都看見了，搞不好網上已經爆出來了。”
“這麼巧？還鬧得這麼大？”白沅沅立刻聽出了他話裡的弦外之音，“我怎麼瞧著，是有人想逼你們以打架鬥毆定性此事，順便也將那兩條命案糊塗了結？”
岑牧揉了揉眉心：“不說這個了，問個問題。如果你是兇手，你殺了人，但屍體一直被隱藏的很好，沒有被人發現。這時候出現了相似的命案，你會趁機將屍體丟擲去企圖渾水摸魚嗎？”
聽他這麼說，白沅沅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這麼做，不就和週二華一樣蠢了麼？如果死者是流浪漢那就更不必。”
“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