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食堂大火
蔡偉光被戴上手銬後問，“能不能給我拿件衣服蓋一下，我不想給我兒子瞧見。”警察瞥他一眼，譏諷道，“早幹嘛去了？不想讓兒子看見就別幹這缺德事啊。”
被推搡著塞進警車，蔡偉光趴到後窗張望，圍觀的人群指指點點，好在沒有看到阿禮。
蔡偉光轉回頭，讓自己的後背毫無間隙地靠在椅背上。這次不知道又是幾年了，進到裡頭，就很難再坐到有靠背的椅子了。
也許阿禮還在遊樂園吧？希望他沒有親眼看著他爸被警察銬起來。
蔡偉光常想，他爸媽當年為什麼給他取這麼一個名字？偉光？是希望他的未來既偉岸又光明嗎？
小時候他幻想過要做宇航員。能做夢的年齡真好，那時他還不知道，人的命運早在一出生就被安排好了，一個菜販的兒子，是不可能當得成宇航員的。小孩們玩過家家，總是沒人願意演壞人，為了讓遊戲進行下去每次都是他挺身而出演壞人，可那又怎樣？就算他這麼做也得不到其他小孩的認同，他們完全不能理解他所作的犧牲，要知道，遊戲裡若沒有壞人，怎麼能彰顯你們好人的正義呢？
想到這，蔡偉光輕笑了起來。
“笑什麼？”警察厲聲問。
“我笑我自己。”蔡偉光乾脆咧開了嘴，彷彿真覺得特別好笑似地笑個不停，他抬起被銬住的雙手拭掉眼尾的淚。
“人渣。”開車的那個警察從後視鏡裡瞥他一眼，厭惡地吐出兩個字。
蔡偉光垂著眼，懶得理他。他任由思緒漂浮，在回憶裡搜尋著自己到底有過什麼確切的人渣行為？其實沒有，從始至終他才是被迫害的那個，當年拿了父母辛苦賣菜的錢買的房子，父母的錢不就是他的錢？她周芳嫁給他，除了生下阿禮，還做過什麼？沒有嘛，那她怎麼有資格說他好吃懶做？這個女人恬不知恥。
他一直覺得周芳誇大了他喝酒的壞處，大部分時間喝完酒他都在安安靜靜地睡覺，如果不是周芳一直在旁邊念念叨叨，自己至於會動手打人？不會的，他以前從來不打女人，這都是周芳逼的，特別是在劉千彩和李觀搬來後，周芳的心思就越來越活絡，整天看人這好那好，對他是越來越不耐煩，講話也越來越不客氣。
不就是嫌他沒錢、沒文化嘛。李觀又有什麼了不起？讀那麼多書，還不就給人當搶手寫一些愛來愛去的小說？
他當時根本沒真的掐阿禮，就算喝再多他也不可能對自己親兒子下手，那樣做只是為了嚇周芳，讓她別再提離婚的事，他媽的，結果怎麼著？這個瘋女人拿起菜刀就砍，肩上的傷到現在下雨天還疼呢！
在裡頭的日子難熬，他每天都想著出來以後要怎麼報復周芳，什麼計劃都想過了，唯獨沒有原諒她這一條。
可到了真出來的時候，走在自由的陽光中，呼吸著自由的空氣，他腦子裡就一個想法：再不喝酒了，努力去賺點錢，看在阿禮的份上不跟周芳計較了，一家人踏踏實實過日子。
要他自己說，他就是個聖人。可就是有些人不知滿足。
蔡偉光能允許自己被像陸老闆那樣的人侮辱，罵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再把錢撒在他臉上叫他滾，但他決不允許像李觀這樣的人來侮辱他，念過幾年書又怎麼樣，還不是個祖傳農村人。幾次三番地勾搭周芳，最後直接住到她家裡去了，這口氣擱誰誰咽的下？
蔡偉光在周家食堂附近蹲幾天，李觀住院後，他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如果李觀的小房間被火燒了，他回來以後自然沒法住。
這個念頭在他腦子裡發酵，可畢竟這事存在不小的風險，蔡偉光猶豫不決，趁著周芳出門，他再次去找了戴臘八，他一直覺得丈母孃對他還是挺不錯的。
“你怎麼又來了。”戴臘八一見著他就愁眉苦臉。
“媽，你再勸勸周芳，後院租給李觀那種人不合適，孤男寡女的，阿禮那麼小，你也不忍心他被街坊鄰居笑話吧？”
“誰笑話他？我求你了，你要真為阿禮考慮，就別再來給他們娘倆添亂了。”
“怎麼連你都這麼說？”蔡偉光瞪大眼睛，“以前你不是這樣的，每回我跟周芳吵架，你都勸著好，勸著她跟我回去。”
戴臘八像被刺到，表情凝固了，蔡偉光以為那是前丈母孃對他動了惻隱之心，殊不知戴臘八抓起桌上的蒼蠅拍就朝他手臂上用力一抽，“你還敢說呢？我活到現在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年沒勸周芳早跟你離婚，你咋辦到的？做人咋能活成你這樣厚顏無恥？”
蔡偉光捂著被抽痛的胳膊逃出食堂，便是在這時，他堅定了往李觀的房間放火的決心。行。等我燒了那個房間，看李觀還怎麼住。
蔡偉光做了充足準備，日子就選在周家食堂店休的那天，他甚至買好了滅火器，只要燒掉李觀的房間就好，他可不願意搞出什麼大麻煩。
為確保安全，他提前跟阿禮約好那天去遊樂園，看準戴臘八和周芳一塊出了門，蔡偉光繞到後院，從圍牆翻了進去。
他完全沒料到火勢這麼快就蔓延開。
他不知道李觀的房間裡都是書，那一摞摞書燒起來比什麼都快，火立刻燒到靠在牆邊晾曬菜乾的木架，又從木架一下子竄到廚房後門的布簾，很快，廚房也燒了起來。
爆炸聲響起時，已經逃到對街的蔡偉光嚇得頓住，也許是廚房裡的煤氣罐，他回頭愣愣地看著周家食堂整個地陷入火海，周圍店鋪的人紛紛逃出屋外，呼喊聲、打電話報警的聲音此起彼伏。
消防車很快就到，消防員迅速地開展救火。不多久戴臘八和周父趕了回來，戴臘八望著變成一片火海的家，忽然滿臉驚懼地喊，“阿禮！阿禮還在二樓！”戴臘八尖叫著轉身就要衝進店裡，幸好周父反應迅速地拉住她。
“放開！阿禮還在裡面！”
周芳跌撞著下了計程車，臉上已經沒了血色，她睜大眼在人群裡瘋狂地搜尋著阿禮的身影，“爸媽！阿禮呢，阿禮呢？！”她抓住戴臘八的手，周父趕緊從另一邊撐住她。
戴臘八隻是搖頭，喉嚨裡發出猶如無助獸鳴的聲音。
周芳的不知哪來的力量掙開了周父，她提起封鎖帶，一個箭步向大門方向跑去。
“你不要命啦！”蔡偉光藏在人群裡許久，見狀趕緊衝過去抱住周芳。
“放開我！”周芳聲嘶力竭，兩手又抽又抓，腳也用力蹬，“阿禮還在裡面！”
“阿禮去遊樂園了，他沒事！”蔡偉光大聲說。
周芳像是懵了一下，過好幾秒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她恢復了身體的直覺，火場裡的洶湧熱氣令她下意識地向外躲閃，她滿目期盼地握著蔡偉光的手臂，“你說阿禮去遊樂園了？”
“對啦，他沒事。”蔡偉光感受著胳膊上週芳的手傳來的溫暖，心中無限眷戀，便伸出手覆在周芳的手，柔聲道，“別怕，有我呢，阿禮沒事。”
“你怎麼會在這的？”周芳忽然清醒過來，像碰到一塊燙鐵般縮回了手。
“我……路過，看到家裡著火了，還跑去跟人借了滅火器準備回來救火呢。”蔡偉光面不改色地展示著手中的滅火器。
周芳心中狐疑，但不及細想，戴臘八的哀嚎再次響起，她心神一亂，急忙跑去告訴父母阿禮平安的訊息。
蔡偉光開始像個真正的女婿那樣跑前跑後，一會給周父搬來椅子，一會又奔去買水，和消防員交代完屋內的陳設，又向警察說明事情的經過。如果不是隔壁的房產中介忽然跑出來衝著他大叫“就是他放的火！”，也許那種良好的感覺還能持續好一陣。
房產中介的店門正好對著周家食堂後院，監控清楚地拍到蔡偉光跳進後院，等他再跳出來時，院子裡已冒出火光。
“蔡偉光！”周芳臉上的驚恐化成了憤怒，她衝過去就給了蔡偉光一個大耳刮子，“你還算是個人嗎！”
警察將她拉開，“怎麼回事，這人不是你老公嗎？”
“誤會，是誤會啦。”也不知蔡偉光是入戲太深，還是心理素質過強，只見他不忙不亂地跟警察解釋著，“我老婆受了刺激，現在情緒不太穩定。”
“刺激你老媽！”周父把手裡的礦泉水瓶丟在蔡偉光頭上，“警察，你們快把他抓起來！絕對是他放的火，我女兒早就跟他離婚了，他是剛從牢裡出來，一定是他放火報復我們。”
兩個警察對看一眼，無聲息地掏出了手銬。
“麻煩你跟我們回去調查一下。”
阿禮站在人群裡看著警察給他爸爸戴上了手銬。
“阿禮，”輕輕柔柔的女聲，苗苗看到了他，怯生生地走到他身邊，“你沒事吧？”
阿禮失魂落魄地看著警車越開越遠，他忽然拔腿追了過去，苗苗跟著他後頭一起跑，兩人一前一後追著警察，直到最後阿禮力竭，撲倒在了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喘氣，死死盯著已經消失在街角的警車。
苗苗把阿禮扶了起來，發現他並沒有哭。
“你還好嗎？”她擔心地問。
“我沒事，”他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輕輕說道，“我以後再也不想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