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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不速之客2

“這裡不能抽菸。”陳家耀走到桌邊,語帶厭惡。

白髮老頭長著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他的顴骨凸起,眼裡的冷傲比陳家耀更甚,那隻骨結分明、血管凸起的手穩穩地夾著煙,一口口緩緩繼續抽著,彷彿根本沒聽到陳家耀的話。

陳家耀望著他面前那盤動都沒動過的牛排,上面落了幾截菸灰。

“哎呀,吃完飯抽根菸沒關係啦。”薑餅忙打個圓場道,“我們今天可是專門來給你捧場的。”

“這裡不能抽菸。”陳家耀又重複了一遍,語氣更加嚴峻。

老人一愣,吞吐煙霧的動作頓住,他忽而輕笑,“既然不讓抽,便掐掉吧。”說完將菸頭一點點碾滅在牛排肉上。

他抬頭望向陳家耀,眼中盡是嘲諷和不屑,“你跑到國外七八年,只學會做這種東西嗎?”

陳家耀眼中燃起怒火,薑餅見勢不秒,忙起身按住他的雙肩,“別生氣,師傅和我今天過來,是有事想要告訴你。”

“你們的事跟我沒關係。”陳家耀掙開薑餅的手,轉身要走。

“百鮮樓跟你沒關係?”白髮老人抓起靠在椅旁的柺杖,重重一敲。

“家耀,百鮮樓這次被收購,明顯是有人策劃安排的陷阱,而且現在不僅是百鮮樓,師兄弟們的餐廳也紛紛出現問題,我們懷疑是有人專門針對我們王家班。”薑餅攔在陳家耀面前。

“哼,王家班?”陳家耀冷笑,“跟我有關係嗎?”

“只要你還姓王,就跟你有關係。”白髮老人的手顫巍巍地抓住柺杖站起,薑餅忙走去扶住他。

陳家耀轉身看著他,“很好,因為我不姓王,我姓陳,叫陳家耀。”

王聖輝的一雙眼如獵隼,如野狼,他盯著陳家耀,像是盯著自己的獵物,他的手指緊緊抓著拄拐,骨結髮白,青筋爆起。

“薑餅,我們走!”王聖輝毅然轉身。

“我說你、你真是……”薑餅惱怒地對陳家耀抖起手指,“讓我說你什麼好!”他搖搖頭,轉身去追王聖輝。

“誒,他們還沒買單呢。”吳嘉悄莫聲息站到陳家耀身旁。

“算我的。”陳家耀說。

他呆望著那拄著拐一頓一頓向門外疾行而去的身影,因為太瘦,王聖輝的衣服就像是掛在身上般盪來盪去。

“誰啊?”吳嘉問。

陳家耀沉默,端起桌上那盤插著菸頭的牛排,走進廚房。

隔著玻璃窗見千彩從門外經過,周芳趕緊衝到大門口喊,“喂!劉千彩你過來下,我有事跟你說。”

千彩渾身痠痛,手上還拎著鄭七偷偷給她打包的剛才員工餐剩的披薩,“晚點我再來找你,一會還得去一趟醫院。”

“好吧,那從醫院回來先來我這來哈,真有事。”周芳喊。

千彩疲憊地點了點頭。

開門進屋時,苗苗與何多金正一人端著一碗泡麵對著電視上重播的綜藝節目哈哈大笑。

“你們怎麼現在才吃飯?”千彩驚呼。

“午飯已經吃過了,這是下午泡麵。”苗苗盯住千彩手裡的塑膠袋,“媽媽你帶了什麼?”

“哦,這是餐廳中午剩的火腿披薩,要吃嗎?要吃我去微波一下。”

“要!要吃。”苗苗立即放下了泡麵。

“啥餐廳啊?誒,彩呀,你這兩天干啥去啦?咋兒晚上我還跟你說著話呢,突然你就打起呼了。”何多金道。

千彩將披薩移到盤裡,擱進微波爐轉起來,“哦,我去餐廳上班了,昨天就開始了。”

“啥?!”何多金把電視調成了靜音,從沙發站起追進廚房,“上啥班啊?”

微波爐“叮”的一聲,千彩拉開門,將盤子取出。

“媽耶,太香了……”何多金籠罩在芝士和火腿合二為一的脂肪香氣中,邊緣鼓起的薄脆餅底同時散發出美妙的堅果麥香,何多金愣愣地看著那披薩,忘了世上其他的一切。

千彩捧著盤子走向餐桌,何多金和苗苗像被催眠施法一樣跟在她後面。

盤子一放下,她倆人立即各抓一片塞進嘴裡。

“媽媽!這披薩太好吃了!”苗苗叫道。

“媽媽!這披薩太好吃了!”何多金也叫道。

“額,我是說,媽耶!媽耶!”何多金忙改口道。

“這也太好吃了吧!”苗苗又抓一塊,“簡直比油條還好吃。”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油條有什麼好吃的。”何多金也笑著又抓一塊。

千彩微笑看著她們倆吃得心滿意足,說道,“跟你們說一件事,我已經去陳家耀廚房上班,以後每天晚上回來都挺晚,你們的午飯和晚飯就去周家食堂吃吧。”

“哈?”苗苗跟何多金瞪大眼看著千彩。

“你真去啦?”

“陳叔叔願意了嗎?”苗苗眼裡閃著光。

“嗯。”千彩點了點頭,心中想,雖是洗碗,但應該……也算吧?

“那以後我們是不是可以常吃披薩?”苗苗雀躍,“還有炒飯,那些都要陳叔叔做嗎?”

“也有別的廚師,不一定是他做的。”千彩有點吃驚苗苗對陳家耀的崇拜。

“太好了媽媽!”苗苗不顧滿手的油,忽然興奮地摟住了千彩。

等千彩出門去醫院後,何多金卻忽然越想這事越不對勁,怎麼說去廚房就去廚房了?眼下當務之急不是該先解決咱自家的矛盾?李觀離家出走就不管他啦?

何多金想起上回跟李觀的談話,愁得嘆氣,“哎,這可咋辦……”

“奶奶,你嘀嘀咕咕什麼?”苗苗趴在沙發上。

“我在想啊,你媽咋突然想去學做菜呢?”

“會不會因為吃了陳叔叔做的飯,羨慕啦?”

“羨慕啥?”

“羨慕他做飯好吃唄。”

“不會吧?那有啥好羨慕的?”何多金皺眉。

“奶奶你真是什麼都不知道!”苗苗扁嘴,生起氣來。

“我得知道啥?”何多金更納悶了。

“你知道爸爸為什麼要跟媽媽離婚嗎?”苗苗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有鼻子有眼道,“是因為媽媽做飯不好吃啊,爸爸喜歡吃牛肉炒麵,但媽媽現在是燕麥榨菜粥,所以她如果變回牛肉炒麵,那他們就不會離婚啦。”

何多金聽得一頭霧水,“什麼炒麵?你媽媽怎麼是炒麵?”

“哎呀,我說了你也不明白,”苗苗嘆氣,“反正如果媽媽跟陳叔叔學會做菜,說不準爸爸就回來啦。”

陳丁妹堅持和劉萬墨輪流在醫院陪護,千彩到重症病房時,陳丁妹與其他家屬一起坐在鋪著硬紙板的走廊地上。

“陳姨。”千彩俯身叫。

“來啦。”陳丁妹笑著握住千彩的手。

“辛苦了。”千彩坐到她身旁。

“不會,坐著怎麼會辛苦呢。”陳丁妹打量著千彩,“倒是你,臉色不太好,昨天沒睡好?”

千彩摸摸自己的臉,苦笑一下,連續被陳家耀罵兩天了。

“聽說,你昨天去廚房啦?”陳丁妹想起家耀昨天在家說起千彩死皮賴臉應聘洗碗工的事,嘴角掛上溫柔的笑。

“你知道啦?”千彩尷尬道,“陳家耀說的?”

陳丁妹搖搖頭,“他呀,嘴硬心軟,跟他相處久一點你就知道了,他很好,真的很好。”

千彩不置可否。

“你不信?”陳丁妹輕笑起來,“奇怪,你們小時候可要好了,你最黏他,他上哪都要揹著你。”

千彩睜大眼,“不會吧?他揹著我?”

“真的呀,我家裡還有照片,下回帶給你看啊。”

“還是不用了。”千彩尷尬擺手。

探視時間到,陳丁妹讓千彩先進去。劉松還是老樣子,千彩給他按摩小腿的肌肉時,他的手指又動了一下。

“你又想騙我了?”千彩已經不再大驚小怪了,她將被子重新給劉松掖好,“爸,父親節快樂。”

千彩轉身離開時,劉松的眼皮動了一下。

從醫院回家時,千彩忽接到李觀來電,問她方不方便明天和他去民政局辦下手續。

“什麼手續?”千彩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離婚手續。”

“哦,哦……”

“不方便嗎?”李觀察覺到千彩的沉默,“改天也可以。”

“明天下午2點半行嗎?我2點到4點休息。”

“可以。”掛電話後,李觀納悶,2點到4點休息是什麼意思?

陳丁妹沒料到,再次與王聖輝相遇會是在醫院。

“你老了很多。”陳丁妹說。

“哼。”王聖輝頭一扭,“你也不年輕。”

“師母好。”薑餅畢恭畢敬地給陳丁妹鞠躬。

“早就不是師母了。”陳丁妹笑笑,“你們來看阿松?”

“他還沒死吧?”王聖輝拄著拐朝重症病房的大門裡望,“聽說是王家耀救了他?哦,不對,現在該叫陳家耀了,呵,照我看乾脆叫劉家耀最好。”

“你的嘴還是那麼不饒人。”陳丁妹淡淡地望王聖輝一眼,“年紀大了,學著寬容吧。”

“寬容?”王聖輝握柺杖的手輕微地抖起來,“叫我對一個把我老婆孩子藏起來的人寬容?”

“他是救我們,而你卻為了報復他,害了千彩一生!”陳丁妹臉上極少地出現憤怒的表情。

“劉千彩自己沒用,還怪別人?”王聖輝不耐煩。

“如果不是你仗著師傅的身份故意為難,她會精神崩潰躲在網咖不敢去廚房?”

“別給我提這些!”王聖輝的柺杖用力撞在地面。

“上帝讓我要原諒他人,但你不應該原諒自己,你罪惡太深。”

“是你教唆家耀的改姓?”王聖輝的手劇烈抖著。

“沒有人教唆,也許在你從廚房將他趕走那天,他就自己決定了。”

“我那是為他好!當廚師有什麼出息啊?渾身臭汗,一輩子勞碌!”

王聖輝的聲音太大,一個護士走來提醒他們不要再病區吵架。陳丁妹道歉。護士走後,她對王聖輝說,“你回去吧,以後也不用來了。”

千彩收到周芳的微 信,“你怎麼還不回來?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千彩回,“餐廳還有事,我得再回一趟,明晚去找你。”

“什麼餐廳?什麼事?”周芳問。

千彩打了一長串字後又刪掉,“說來話長,明晚再告訴你吧。”

千彩回到廚房時,所有人果然全走了,只剩李蓉兒一人在打掃,見千彩進來,她看都不看一眼,千彩提起水桶去接熱水。

李蓉兒沒料到,千彩竟然對清洗廚房的活兒熟門熟路,她一手噴壺一手抹布麻溜地擦拭灶臺上的油汙,拖地更利索,排水溝、地漏、水槽,旮旯角落全刷得乾乾淨淨。

“你以前做過?”李蓉兒忍不住好奇心。

“是啊,十幾歲的時候也在廚房做過學徒。”千彩笑了笑。

“難怪。”李蓉兒撇嘴。

牆上時鐘的指標已經指向11點,李蓉兒見千彩渾身汗像在水裡泡過,忽彆扭開口道,“你先回吧。”

“不用,兩個人速度快些,馬上弄完了。”千彩手沒停,從水裡擰出一把抹布。

“誰要你幫啦?多管閒事。”

李蓉兒聲音不大,千彩卻聽得清楚,但她並沒生氣,“都怪我連累了你。”她低頭更賣力地擦洗起來。

李蓉兒不吱聲了。

陳家耀坐在二樓的陽臺上,聽著樓下廚房裡的動靜,他靜靜地又喝了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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