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他出獄了
千彩一家離開後,陳丁妹洗碗,陳家耀站在旁邊幫她擦碗。
“你為什麼要拒絕她?”陳丁妹望著陳家耀,“讓千彩重新回廚房是阿松的心願啊。”
“廚房工作強度大,我找的人要嘛是經驗豐富,要嘛是年輕力壯,她兩樣都不行。”陳家耀有條不紊地將碗筷擺放進消毒櫃中。
“可千彩以前也在廚房做過的呀。”
“做過,但最後逃跑了。”陳家耀看了陳丁妹一眼,“假如她知道了我們跟王聖輝的關係,你覺得她還會想去我廚房工作嗎?”
“哎,你別老是王聖輝王聖輝地叫他,他怎麼也是你爸呀。”陳丁妹嘆道。
陳家耀身形頓了一下,把乾布丟到灶臺,“別提他了。”
“兩父子,為什麼總像仇人一樣?你回國以後還沒有去看過他吧?”
“沒。”陳家耀取下櫃子上的酒,翻起一個杯子倒了半杯。
“你也少喝一些,當年他就是因為酒喝得太多,後來手才抖得那麼厲害。”
杯子舉到嘴邊,陳家耀猶豫了一下,還是仰頭喝了一口。“你不恨他?”
“耶穌說,你在什麼事上論斷人,就在什麼事上定自己的罪。這麼多年我也想明白了,世事本沒有絕對的對錯,寬恕他人也可以讓自己得到解脫。”
陳家耀輕笑一聲,“沒有對錯?”
“冬天的夜裡把自己老婆孩子趕出家門,讓他們穿著睡衣在街上游蕩,也能被寬恕?”
“當時他喝醉了。”陳丁妹無奈地說。
“媽,我想讓你明白一件事,你選擇原諒他,那是你的決定,我不會干涉。”陳家耀將酒杯捏在手裡,“但我有權利做出自己的選擇,我希望你別再跟我提起他了。”
陳家耀上樓後,陳丁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還說不是父子,連脾氣都一模一樣。”
“咚咚!”
苗苗聽到敲門聲立馬倒在枕頭上,“我睡著了,不要進來!”
門推開,客廳電視裡婆媳爭吵的聲音傳進來。千彩走進房間,輕輕將門合上。
“怎麼了,真打算永遠不理媽媽了?”千彩坐到苗苗的床上。苗苗背對著她,沉默。
“媽媽想跟你說一件事。”千彩伸手理了理苗苗壓在枕頭上的小辮,“你現在是一個大孩子了,有權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
苗苗坐起,慢慢抬眼望著千彩,“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你和爸爸要離婚?”
“唔,”千彩一時語塞,她看著苗苗,心中思量著,該直接全部告訴她?還是循序漸進地慢慢說呢?”
稍想了一會,千彩選了後者。她對苗苗點頭道,“對,我跟你爸爸決定離婚了。”
苗苗的眼裡盛著怒火,她捂住耳朵翻身倒下,“我不要聽!不聽!你們都是騙子!自私鬼!”
“苗,其實媽媽跟你一樣,也會覺得害怕,就像一隻蝸牛突然被人拿走了殼,只剩下軟乎乎的身子,又彷徨,走得又慢,還得擔心隨時落下一隻腳把我踩扁……不過有一點我敢肯定,不管未來變成什麼樣,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的。”
“不要,我不要跟你當蝸牛!”苗苗矇住頭哭了起來。
“好好好,那不當蝸牛,咱換個別的,對不起啊,是我打的比方不好。”千彩懊惱地拍著苗苗的背。
同一時間,周芳端了一盤西瓜上了二樓。
“喲,玩呢?”周芳把西瓜放桌上。
阿禮坐在地板上拼樂高,抬起眼怯怯地看著周芳。
“繼續啊。”周芳在書桌旁坐下,翹起了二郎腿。
阿禮趕緊把樂高收進盒裡,推到床底下,他垂著頭默默地站到周芳面前,兩邊手掌垂在褲縫處。
周芳看他一眼,“說吧,為什麼打架?”
阿禮低頭沉默。
“我是不是說過,在學校不能和同學打架?”
“說過。”阿禮的聲音細如蚊鳴。
“那今天是怎麼回事?”
“是姚強……”阿禮的表情委屈。
“姚強怎麼你了?”
“他一直用紙團丟魏晶瑩。”
“魏晶瑩又是誰?”
“是我們的班長。”
“唔喲,你是想累死我啊?問一句答一句?你自己從頭到尾把事情講一遍!”周芳氣得額頭冒汗,伸手把桌上的小風扇開啟。
“哦。最開始的時候,姚強一直拿紙團丟魏晶瑩,因為魏晶瑩的爸爸媽媽離婚了,姚強把她拉到‘離婚孤兒’的群裡,她退出了,姚強就再把她再拉進去,她又退出,然後呢,姚強就很生氣,一直拿紙團丟她,後來有幾個丟到我頭上,苗苗幫我把紙團丟回去,後來姚強更氣了,就一直丟我一直丟我,苗苗也更生氣了,跑過去推他,姚強的頭就撞到桌角了。”
“所以……他一直拿紙團丟你,你什麼反應都沒有?最後還是苗苗看不過眼替你出頭?”
“嗯。”阿禮點了點頭。
周芳恨鐵逼成鋼地搖著頭,“哎喲誒,我的傻兒子。”
“那個魏晶瑩呢?”周芳又問。
“魏晶瑩怎麼了?”阿禮好像聽不明白。
“你不是說姚強本來為難的是魏晶瑩嘛,你們跟姚強槓上了她什麼反應?她沒幫你們呀?”
“她……她舉手報告了,她告訴老師說苗苗和姚強在打架。”阿禮道。
周芳按住額頭,平復了一下情緒,“這樣啊,媽媽跟你說啊,以後少跟魏晶瑩這樣的小朋友玩,然後呢,雖然打架不太好,但要是你被人欺負了,適當的還手還是可以的。”
“不行啦,我打不過姚強,要是還手,會被他打得更慘的。”阿禮嚴肅地說。
翌日。
苗苗神色萎靡地趴在課桌上,阿禮問,“你怎麼了?”
苗苗眨了眨眼,哀哀地嘆口氣,“沒事。”
“哦。”阿禮哪知女生那套沒事就是有事的邏輯,心安理得地繼續抄英語單詞。
苗苗氣呼呼把頭轉向另一面,誰知剛趴下就看到姚強在對她做鬼臉。“真倒黴。”苗苗用力閉上眼睛。
“啊!”阿禮感到後背一疼,有人用筆尖戳他。他回頭,魏晶瑩紅著臉,慌張地遞給他一個紙條。
“昨天謝謝你。”紙條上這樣寫。
阿禮拉起後背上的白T恤一看,上面有一條藍色圓珠筆劃線。哎,回頭外婆洗衣服的時候看到,又要被唸了。
蔡偉光站在校門口,他黑黑瘦瘦,佝僂著靠著路邊的燈柱抽菸,可能覺得他不像好人,門口的保安朝他望過來好幾眼。
放學鈴響,門一開,學生洩洪般湧出。蔡偉光瞪大眼睛尋找著。
看到他了!阿禮揹著個大書包,和一個小姑娘一起從教學樓走出。
“阿禮!”蔡偉光大喊著揮手。
阿禮看到蔡偉光後愣在原地。
“苗苗你先回去吧,我忘了拿作業本。”阿禮擋在苗苗面前,不讓她看到蔡偉光。
苗苗噘起嘴,白他一眼,“馬虎鬼。”
看著她走遠,阿離臉色發青地朝蔡偉光走去。
“好小子,喊你半天了,怎麼跟小姑娘聊個沒完啊?”蔡偉光爽朗大笑,蹲下來捏捏阿離的胳膊腿,仔細地打量,“蔡阿禮長高啦!但還是有點太瘦,要多吃飯才行啊!”
“爸爸,你出獄啦? ”
“嘖!”蔡偉光趕緊四下看看,“你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這話能在大街上問嗎?”
“哦。”阿禮低下頭。
“瞧,爸爸給你買什麼了。”蔡偉光把捏出手汗的一塑膠袋零食塞到阿禮手中。
阿禮接過,虛弱地笑一下,“謝謝爸爸。”
“走,回家。”
蔡偉光伸手拉阿禮,阿禮卻往後躲,“回……哪裡? ”
“當然是周家食堂了。”蔡偉光輕拍一下阿禮的頭,“趕緊的,等你半天我都餓了。”
蔡偉光出現在周家食堂時,戴臘八嚇得面若白紙,周父正在給客人打菜,看到他後,臉上同樣驚恐萬狀。
周芳端著菜從廚房出來,一見蔡偉光,她迅猛如母豹立即衝去將阿禮護到身後。
“你來幹什麼! ”
“這說的什麼話?我接兒子放學,順道來看看你,咱們都快兩年沒見了吧?”蔡偉光咧嘴笑了起來。
周芳轉身對阿禮道,“上樓去。” 阿禮看一眼蔡偉光,又看一眼周芳,低著頭從樓梯小跑上去。
周父丟下鍋勺轉身進了廚房。
“你出去!再來我就報警了!”即使知道現在蔡偉光已經不能傷害自己,周芳依然控制不住地發抖,甚至呼吸都變得急促。
“報警?我做什麼啦?我打你了嗎? ”蔡偉光揚起手。
“啊! ”周芳尖叫一聲,下意識地蹲到地上。
蔡偉光笑著將手放在後腦勺上,“哎,看把你嚇的,我就是頭有點癢。”
“蔡偉光,你個畜生! ”周父突從廚房衝出,舉著菜刀朝蔡偉光劈去,要不是蔡偉光閃得快,那下一準得見血。
戴臘八反應過來後立即抱住周父,周芳跟著上去阻攔,幾個熟臉的民工兄弟圍聚過來,“咋了老周?要幫忙嗎?”
“幫我抓住那畜生,我要砍了他!”周父緊握著菜刀,怒衝衝對戴臘八和周芳吼,“你們拉我幹嘛?”
民工兄弟面面相覷,沒人真敢去抓蔡偉光。
“我說老周呀,一年多沒見你女婿,就這麼歡迎我啊? ”確定周父已經被她倆拉住,蔡偉光笑嘻嘻地問。
“蔡偉光? ”李觀不知何時站在了大門口,他淡然地走到蔡偉光面前,審視似地推了一下眼鏡,“你不是應該還在坐牢嗎?”
“你……李觀? ”蔡偉光的臉幽暗,他現在最恨的就是“坐牢”這兩個字。
“不錯,是我。我現在請你離開這裡。”李觀望著他的眼睛。
“哈!你請我離開?你算個什麼東西?”蔡偉光冷笑了一聲。
“我是一個人,普通的,有人性的人,不會打女人和小孩。”李觀面無表情地說。
蔡偉光突然暴起,一拳將李觀擊倒在地,所有人猝不及防,叫聲一片。
“蔡偉光你他媽瘋了!”周芳趕緊過去扶李觀。
“我沒事。”李觀擦了下嘴角的血,將自己手機遞給周芳,“麻煩你給我拍照存證。”
“也麻煩在場的各位給我作證。”李觀鎮定地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毫無懼意地看向蔡偉光,“我猜,你應該是在監獄裡表現好,減刑出來的吧?”
蔡偉光忽然變了臉,一陣灰白後忽然擠了一個笑容出來,“哎呀,誤會,誤會啊!”
“李大哥,你可一定理解我,我在裡面真的特別苦,人活得特沒尊嚴,所以你剛一說坐牢什麼的,我是一下子被刺激到了,真不是故意的,真的。”蔡偉光走過去拉起李觀的手,“來,我給你揍一拳消消氣,兩拳都可以,來!”
“不需要了,我現在請你離開這裡。”李觀抽回自己的手。
“行,我現在就走,我馬上走。”蔡偉光微笑著,轉身又對店裡的顧客說,“大家繼續吃,繼續吃啊。”
蔡偉光走後,戴臘八和周父趕緊圍繞著李觀檢查傷勢,周芳幫李觀撿掉在地上東西,一本病例散開著,周芳看了兩眼上面的字:
“患者4月前無明顯誘因下右側舌緣出現小指大小腫物,漸增大,並伴有明顯疼痛,觸痛明顯,影響進食,無麻木感……確診舌癌……”
“確診舌癌?”周芳震驚地看向了李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