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龍膽之爭
陳家耀看錶,一點半了。
送進廚房的訂單變少,廚師們終於可以抽空喝一口水,或去上個廁所。
副主廚鄭七仰頭打了一個哈欠,他頂著黑眼圈站在爐子前一刻不停地做了三十多份海鮮燴飯,陳家耀從他面前經過時,鄭七對著他的背影比了一個拳頭。
“有本事你真去抽他一下。”燒烤師傅小王奸猾一笑。
“你以為我不敢啊?”鄭七長了張娃娃臉,三十三歲的他撂起狠話來活像一個吹牛皮的高中生,“當年我跟他在義大利,跟鬼佬打架的時候要不是我奮勇在前,他早被揍死了。”
“誰被揍死?”吳嘉拿著酒單走進,笑眯眯看鄭七。
一見吳嘉,鄭七立馬放下木鏟,手在屁股上擦了擦,抓起旁邊一塊乾淨抹布,換了個自認為風度翩翩的姿勢朝她走去。
“吳嘉,你一進來,整個廚房立馬蓬蓽生輝。”鄭七斜靠在傳菜臺,變戲法似地把抹布疊成一朵花的形狀,“送給你,我的靈感繆斯,我的精神支柱。”
吳嘉笑著把抹布拎起,花朵散開,她左右張望著,“主廚呢?”
“你又找他,你什麼時候才會專程來找我?”鄭七扮怒。
“我找他確認酒單呀。”吳嘉揚了揚手中夾板,甜蜜一笑。
“行,那你趕緊去吧,他在院子裡。”
鄭七還傻笑著,李蓉兒從他身旁經過,罵了一句,“花痴。”
“嘿,花痴怎麼了?我就是花痴,人家是朵花我才痴呢。”鄭七一副討揍的表情,“不像你,力拔山河氣蓋世,掄起鐵鍋一打四。”
“哈哈哈。”燒烤師傅小王笑得彎下了腰,學徒光光也在一旁拼命忍笑。
李蓉兒利刀般的眼神射過去,小王捂住嘴,光光迅速逃開。
“無聊。”李蓉兒白了鄭七一眼。
“你惹她幹嘛?”李蓉兒走後,小王用手肘撞一下鄭七。
“你以為我想啊?說到這我就來氣,媽的,小張飛死哪去了?老子今天本來是晚班,九點不到電話就打來了,還得幫李蓉兒備料。”
“他妹結婚,請假了唄。”小王說。
“他妹?”鄭七張大著嘴,“他什麼時候有個妹妹了?”
小王笑,“你有病啊,人家有妹妹還得跟你報備呀?”
“媽的,真是個白眼狼,有個妹妹也不介紹給我,現在都結婚了。”鄭七唉聲嘆氣道,“我今年再找不著物件,我老爹該直接快遞一個媳婦給我了。”
“你不是老么嗎?上頭不是還有六個哥哥姐姐?催婚也輪不到你頭上嘛?”小王問。
“是啊,可現在連我六哥他最小的兒子都已經結婚了,我老爹和老大哥們閒吶。”
“哈?你家到底有多少人啊?”
鄭七說話間已經磨好刀,蹲下來開始清理腳邊矮櫃裡的冰渣,“不多,二十來號吧。”
“副主廚麻煩讓一讓。”光光抱著一筐生菜站在鄭七身後。
“讓個屁,你不會從前面走啊? ”鄭七抬頭瞪了他一眼,光光趕緊從前面繞過去。
陳家耀從後門走進來,廚房頃刻變得鴉雀無聲,只有鄭七蹲在地上沒看到他,還興致勃勃跟小王說著對未來老婆的要求,“年齡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身高嘛不能比我高,但也別太矮……”
陳家耀用腳尖踢了一下鄭七的背,鄭七往前一跌,頭差點撞到地上。
“挖槽!”他氣得一下站起,手裡還握著刀,但一看是陳家耀,馬上又沒了脾氣。
“你幹嘛踢我?”哀怨。
“擋路。”冷冰冰的回答。
“我出去了。”陳家耀一邊說一邊解廚師服的扣子。
“誒誒誒,你說話就說話,別脫衣服。”鄭七裝模作樣地捂住眼睛。
陳家耀無視他,對著廚房眾人道,“我不在的時候有事就找吳嘉。”
“咳!”鄭七咳了一聲,提示在場的諸位他副主廚的身份。
“我六點回來。”陳家耀最後說。
千彩到魚市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半,魚販基本收攤了。
好不容易在東南角找到一家還開著門的店,門口白塑膠椅上躺著一個午睡的老伯。
“你好,這有大龍膽魚嗎?”千彩怕太大聲驚著老伯,還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
老伯一個激靈睜開了眼,迷懵了幾秒,雙臂靠在扶手上坐起,直直看著千彩。
“不好意思啊,你這有大龍膽魚嗎?”千彩又問了一遍。
“大龍膽?”老伯徹底醒了,兩眼放出了光,“有!有!”
“哎呀,你走運啦,今天有個客人定了一條,但沒來拿。”
老伯站起來,帶著千彩走到店內的玻璃缸前,“你看,就是那條,多好。”
“怎麼賣呀?”千彩問。
老伯拿起豎在牆邊的魚網,打撈著那條龍膽石斑,“你看,活蹦亂跳的。”
“多少錢一斤啊? ”千彩見他一直不答價格,有些著急。
“嘿,不貴,放心吧! ”老伯的雙手一翻,龍膽魚重重摔在地上,魚在瓷磚地上呼救似地搖頭擺尾,老伯拿了個紅塑膠一套,走去稱重臺。
“殺不? ”他問。
千彩拿著錢包猶豫,這老伯還是沒說多少錢,再追問一次吧?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但這些老攤販總是能一眼看出她的臉皮薄,宰起她來熟門熟路。
千彩猶豫著,不想再這麼稀裡糊塗地當冤大頭。
“多少錢\t……”
“王伯,我的魚呢? ”陳家耀和千彩幾乎同時開口。
劉千彩轉頭,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陳家耀那強壯的大臂上。
“啊? ”王伯手裡拎著裝魚的紅塑膠袋,臉皺了起來,一副好為難的樣子,“陳大廚,我以為魚你不要了呢,您看這……”王伯掃一眼千彩。
千彩一下秒懂了王伯的眼神,這男人是原先定魚的客人?
“魚我已經買下啦!”千彩急忙從錢包裡掏錢,“多少錢啊? ”
陳家耀看向千彩,又看一眼王伯,問道,“鄭七沒打電話告訴你我兩點半來嗎? ”
王伯在心裡“幹恁娘”地罵起了鄭七,這王八根本沒告訴 他陳大廚今天會晚到。
王伯遲疑著,支支吾吾道,“估計小鄭他忘了吧? ”
“是嗎? ”陳家耀的臉黑了下來。
王伯惴惴不安,唯恐連累了鄭七,陳大廚的惡名這市場裡哪個不知?他在腦中迅速做了一番計較。
“哎呀!我想起來了!小鄭昨天的確給我打過電話,說你今天會晚一點到,嗨喲!你瞧我這記性。”王伯說著拍了一下自己的頭。
“不好意思啊小姐,這魚是陳大廚昨天就定好的,我給記岔了。對不住!真對不住!你換一條別的魚行嗎?我給你打折。”王伯一個勁地給千彩賠笑臉。
王伯心裡盤算著以為事情已經完滿解決,不料千彩突然向他衝來,一把將塑膠袋奪過去。
“小姐!你這是做什麼? ”王伯窘道。
“我做什麼?是我先來的,魚都抓起來要稱重了,你現在才說魚是他的? ”千彩將塑膠袋緊緊護在身後。
陳家耀手裡還拎了好幾袋蔬菜,早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千彩瞥了他一眼,心裡也覺得不爽,那個表情是什麼意思?全世界就你一個人趕時間嗎?
陳家耀不想再耗下去,一記惱厭的眼神掃向王伯。
王伯心裡發毛,只得又回頭哀求千彩,“對不住啊小姐,都怪我,你看這樣行嗎,你讓出這條魚,我店裡其他魚你任選,我打五折。”
“不行,我只要龍膽魚。”千彩也生氣了。
“哎喲,要不你明天來,我再給你準備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龍膽,行嗎?”
“明天來不及,我今天就要煲魚湯。”劉千彩緊抓著塑膠袋。
陳家耀終於又看了劉千彩一眼,緊皺眉頭,“這魚你拿來煲湯?你準備怎麼煲? ”
“我怎麼煲關你什麼事啊? ”千彩嗆道。
這男人的眼神帶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壓迫感,讓千彩覺得十分討厭。
陳家耀打量千彩,面無表情道,“龍膽最好的做法是清蒸或者把魚肉片薄,做滾粥,長時間的煲煮會使它肉質變老,純屬浪費。”
“那又怎麼樣?”千彩聽得一肚子的火,管天管地還管人煲湯啊?
“我就喜歡用龍膽煲湯。”千彩說。
陳家耀抿起嘴,“王伯,請你快一點,今天我一定剛要帶走這條龍膽。”
“嘿!你以為你誰啊?”千彩覺得不可思議。
王伯心裡叫苦不迭,他把千彩拉到一旁,小聲道,“哎,你算幫我個忙行不?魚給他,你從我店裡隨便再挑一條,免費,免費送給你,行不?”
“隨便挑?哪條都行?”千彩問。
“行。”王伯咬牙。
“你早說啊。”千彩笑了。
“陳大廚,您慢走啊。 ”王伯張大嘴喊,“我和鄭七談的那批貨還照舊哈?”
陳家耀沒搭理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魚市。
王伯垂頭喪氣,“哎!怎麼偏偏是這個冤家來? ”
“他誰呀?”千彩笑嘻嘻問,“拽得二五八萬的,什麼呀。”
王伯撇著嘴,不開心地望著千彩,“你看好了沒有啊?哪條?”
“就那條東星斑吧,最大的那個。”千彩指著魚。
“你倒是真會挑。”王伯沒好氣地哼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