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只道尋常
酷暑過去，距離金秋十月便越發的近了，醫院外的庭院之中甚至有楓葉晃了枝椏，不時飄飄悠悠的往地下灑去，鋪了厚厚的一層，宛如地毯般，踩在上面會有窸窸窣窣枝葉破碎的身體，像是人身體之中的脈絡被猛地一下給踏碎了似的，聽起來會心驚。
特別是在醫院這種地方，有種對渺小生命的無視感同踐踏感，
季梳雨突然就想起來，就在幾個月之前，宋晏之還告訴她十月份的時候會去義大利那邊參加一個趙曦白的演奏會，可如今十月將近，趙曦白那邊卻沒有絲毫反應——她被她的父母圈在家中靜養，雖然已經醒了過來，但因為身體虛弱的緣故，已經很久沒有再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之中。
貌似接下來一年的所有活動都已經全都推了。
命運弄人，換作幾個月之前的季梳雨也根本想象不到，如今竟會是如斯場景。
又是一陣清風拂過，眼前那棵大樹的楓葉簌簌又落下不少，季梳雨眯了眯眼，身後有靠近的聲音。
有人在她的身側坐下，伸出手摟住她的肩膀，道：“在想什麼？”
季梳雨實話實說：“在想趙曦白的演奏會。”
季梳雨明顯察覺到攬著自己的手微微頓了頓，緊接著宋晏之平淡的聲音響起來：“她接下來所有的演奏會都取消了，估計會在家靜養很長一段時間——還有，大概是因為她父母不再樂意把她放出來吧。”
“說實話，”季梳雨饒有興致的看著他，道，“你會不會覺得挺遺憾的啊？畢竟這個追求者如此完美，有顏有錢有才藝，還對你死心塌地，非你不嫁，突然有一天她打算放棄你了……我覺得不管是什麼人，心裡都會有些遺憾的吧？”
這簡直是一個送命題。
但宋晏之微一沉吟後，反而開口反問道：“你難道不是有顏有錢有才藝？”頓了頓，在季梳雨威脅的眼神之下，他繼續道，“最主要的是你與我心靈相通，靈肉交融……”
“夠了夠了夠了——”季梳雨紅著臉忙打斷他接下來的話，誰知道這位司機會開車帶她飆到什麼地方去，“你明知道我的重點不在這裡——”
“那在什麼？”
“就是覺得……不管你和趙曦白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吧，你們至少相處了那麼多年，應該對於彼此都是非常熟悉瞭解和信任的，你真的不打算幫她？”
“幫？”宋晏之微微挑眉，“怎麼幫？”
“比如幫她從困境裡走出來什麼的……”季梳雨其實也就是瞎扯扯，想要看看宋晏之的態度，因此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覺得有幾分可笑。
宋晏之也扯了扯嘴角有些無語的笑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算了算了。”季梳雨覺得自己計較這麼多也是挺累的，還不如別去想那麼多的煩心事，任由事態發展——當然，最主要的是，如今趙曦白很有可能不會再出現在她的生活之中了。
“我和曦白之間的事情，其實很簡單。”宋晏之想了想，開口道，“無非是她喜歡我，但我不喜歡她而已。我一直覺得只要我明確的對她表現出拒絕，她就會離我遠一點，但是我沒想到她是一個很倔的姑娘，所以這件事才拖沓了這麼久。以後不會再發生了。”
季梳雨聽對方這一通說，反而有幾分愧疚起來，林子遵的事情自己這邊還沒解決清楚呢，宋晏之就這麼明確的表達了自己不會跟趙曦白在一起，她突然覺得自己才是真正過分的那一刻，一時間不由得愧疚不已。
——就算她和林子遵是姐弟關係，但是想來無論是哪個男人，都不希望自己和妻子未來的生活裡有一個定時炸彈，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在彼此之間爆炸吧。
季梳雨有些頭疼，但也實在尋不到解決的辦法。
但所幸宋晏之並沒主動提及林子遵這邊，而是開口道：“對了，有件事要跟你說——最近我不是一直都在查你父親當年做的事嗎，但不知道為什麼，線索突然中斷了，而且之前告訴我線索的人也開始守口如瓶，不肯再說更多，所以我懷疑，背後應該是有人在阻撓……”
“有人阻撓？”季梳雨一愣，“怎麼會有人阻撓？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應該不會有人知道我們現在會舊事重提吧？除非……”
想到這裡，季梳雨腦海裡靈光一閃，突然抬起頭來，目光熠熠的看向宋晏之，道：“你的意思是，有人知道了我們現在所做的事情，在阻止我們——而知道我們做的這些事的人，無非就那麼幾個。”
宋晏之略一頷首，正欲開口提點她兩句，季梳雨猛地拍了拍宋晏之的大腿，不無激動的開口：“所以罪魁禍首是林媚的可能性很大了！”
宋晏之：“……你這麼想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是我更懷疑——”
“302號病床的家屬在哪裡？”
季梳雨一愣，立馬抬起手揮了揮：“這裡。”
“你們家老人出現了嘔吐反應，現在情況有點嚴重，請立馬跟我上去——”
季梳雨一下就從長凳上蹦了起來，緊緊揪住宋晏之的衣袖，顧不得再思及其他，兩人飛快地跟著護士往樓上跑去。
急救室外紅燈亮著，奶奶再次出現二次腦出血情況，幾乎所有的醫護人員都捏了一把冷汗，全力搶救，季梳雨緊緊的握住宋晏之的手，期冀對方的溫度能給她幾分力量，可是身體的冷卻越過了一切，她此刻掌心出了一片冷汗，再無其他。
季梳雨深吸了一口氣，眼前直髮黑。
宋晏之緊握住她的手，道：“沒事的，不會有事，相信我。”
季梳雨將頭埋入對方的頸窩之中，連呼吸都變得極度悠長。
林子遵趕來時大汗淋漓，面上寫滿焦急：“怎麼樣了？”
“推進搶救室時，護士說這是二次出血，一切只能看命，有80%的可能性會……”說到這裡，季梳雨有些說不下去似的狠狠的閉上雙眼，從喉嚨裡吐出一口濁氣來。
林子遵揉了揉自己的眉間，開口道：“怎麼會突然又腦出血？”頓了頓，他也突然想起之前醫生說過的話，頗為心累的幽幽嘆息一聲，道，“一時間居然忘了，這病本來就容易復發……現在我們急也沒有辦法，先等著吧。”
“嗯。”季梳雨點了點頭，三人這才一同才長凳上做下去。
第二天便是週六，季梳雨突然想起便開口道：“明天可能沒什麼時間陪你檢查了，換個時間可以嗎？”
林子遵點了點頭：“你們倆都沒吃飯呢吧，我出去買點吃的回來。”
“不用麻煩了，”季梳雨連忙搖頭道，“我沒什麼胃口——你要吃嗎？”
宋晏之也跟著搖了搖頭。
話雖如此，林子遵還是起身往外走去，這有些肅穆莊重的急救室外再次只剩下季梳雨和宋晏之兩人，只不過兩人都異常的沉默，似乎嗅到了空氣之中那股別樣的氣氛，知道等待他們的或許並不簡單。
這樣的時間也不知過了幾個小時，急救室亮起來的綠燈終於停下，那扇大門被推開，宛如饕餮的胃洞一般，顯得陰森可怖。
醫生脫掉口罩，一步一步往外走來，臉上寫滿疲倦，視線逡巡的落到了季梳雨的身上，問道：“是家屬嗎？”
季梳雨忙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情況暫時穩住了，但是比之之前的身體狀況又差了不少，先在ICU住著吧，不要在普通病房待著了。”醫生道。
季梳雨只覺得一直吊在自己嗓子眼的那口氣總算被驅逐開來，然後一點一點的從自己的嘴裡吐了出去，她這時才放鬆下來，過度緊張之後的放鬆便顯得有些可怕——眼前突然一陣發暈，幾乎一整天沒有吃飯，讓她這一瞬間突然暈了過去。
宋晏之就站在她的身後，見此情況急忙伸出手去撈住對方的身體。
醫生似乎有些見怪不怪：“一直沒吃飯吧？估計是低血糖了，再加上之前太過著急，扶著去躺會兒，吃點東西就好了。”
“謝謝。”宋晏之點了點頭，乾脆側了個身將季梳雨直接打橫抱了起來，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林子遵去辦理奶奶的事，離開之前道：“照顧好她。”
“不用你說。”宋晏之嗓音淡淡的道。
季梳雨醒來已是第二日，外面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本是豔陽高照的天此刻卻被灰濛濛的一層泥土給攏上了似的，壓根看不清名，有寥寥幾朵烏雲在天際肆意飄著，往日人來人往的庭院此刻空蕩蕩的一片，卻滿地都是被雨打落的花葉。
季梳雨後知後覺的想起昨夜的一切，不由得扯掉手背上輸入的葡萄糖猛地站起身來，驚醒一旁的宋晏之。
宋晏之立馬伸出手去一把抱住她：“你幹什麼？去哪裡？”
“奶奶——怎麼樣了？”季梳雨面露惶恐的看向對方。
“目前情況還算不錯。”宋晏之道，“暫時沒有任何的生命危險。”
季梳雨這才覺得心頭的那塊大石頭被人給猛地搬開來，她鬆了口氣，一摸額頭，卻又是一頭的虛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