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
越來越接近目的地，林子遵的情緒就顯得有些奇怪起來，在遺體登記處外停下的時候，林子遵終於開口問道：“你一直在這裡工作？”
“嗯，得有六七年了吧。”季梳雨看他臉色不大好，不由得開口笑笑，“你不會有那麼迷信吧？放心，我在這住了這麼久都沒什麼事，你也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林子遵微微眯了眯眼，四周打量一陣，突然開口問道，“你怎麼在這裡找了份工作？”
季梳雨的神情微微一僵，頓了頓方才開口道：“爸去世之後遺體是在這邊處理的，我一直覺得他的死很有問題，所以沒有放過任何機會在尋找線索，這地方是爸主要要求過來的，但據我所知跟他生前並無任何關聯，所以很想搞清楚到底為什麼，當初來考試透過之後，也就這麼待了六七年了。”
季梳雨低下頭，看著坐在輪椅上的林子遵。
對方微微垂著眼，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疏淡的暗影，他的唇色略有幾分蒼白，但臉色尚且算是紅潤，久久沒有開口。
季梳雨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住在這裡絕對不會有事的。行了，咱們進去吧？”
林子遵這才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抹微光，道：“好。”林子遵就這麼暫時在這地方住了下來，他因為腿腳不便的緣故暫時沒辦法出去工作，每日裡陪著奶奶一起倒是能解解悶，季梳雨除了待在家裡畫畫，就是去樸老那裡畫畫，水平倒是越來越好，甚至有一兩幅得了樸老的高度評價。
樸老待她極好，甚至去參加了幾次畫裡大佬的聚會，也正因如此，季梳雨慢慢在圈子裡有了些名氣——雖然提起她時說的都是樸老的關門弟子，但好歹她不像之前那般默默無名了，也正因如此，她賣了好幾幅畫出去。
只是宋晏之那一幅她仍然自己儲存著，儘管現在的價格已經是她所有畫裡最貴的一幅了。
時間過得很快，一月時間宛如流水般轉瞬即逝，季梳雨新買的房子終於通風完畢，打算舉家搬遷，去住好房子了。
奶奶一聽便哭了出來，季梳雨連聲安慰，對方卻拍著她的手道：“以後就這樣便好，再也別去想其他的事兒啦。”
季梳雨皺了皺眉，順著對方點頭稱好。
季梳雨的朋友並不多，暖房時只請了葉殊來，四個人圍成一桌子吃著火鍋，倒也還算熱鬧。
葉殊舉杯相碰，道：“祝福你們，搬家愉快。”
季梳雨笑笑：“這還得多虧了葉老闆，不然我哪來的錢。”
葉殊搖頭笑道：“我不過是推波助瀾，還是樸老的面子比較大，樸老他早些年已經收過了關門弟子，卻被你那幅畫也打動了，又破了自己的承諾，思來想去，應該還是因為你比較有天賦？”
季梳雨並未察覺不對，只道：“老師對我很好，也教會了我很多，我的確該好好感謝他。只是可惜今天老師要參加一個很重要的聚會，沒辦法過來了……”季梳雨嘆息一聲，道，“明天我再去看望老師。”
“應該的。”葉殊挑了挑眉，道，“要知道樸老向來信守承諾，居然為了你破了例，你面子倒是挺大的。”
季梳雨無聲地笑了笑。
第二日一大早，季梳雨便準備好自己親手製作的甜品去別墅探望樸老。
出乎意料的是，此次樸老同樸夫人卻並不在庭中悠坐，偌大的別墅似乎空無一人，季梳雨沿著院中碧湖一路往裡走去，卻也久久未曾見到人影。
直至突然聽到樸老的聲音，季梳雨這才加快了步伐，往牆角那側拐去。
孰料就這麼突如其來的撞入了那人的眼裡。
槐樹之下，頎長身立，身著襯衫的男人神色肅穆，微垂的睫毛昭示著主人此刻心情的慎重，宋晏之就站在樸老的身邊，兩人邊走邊低聲說著些什麼，宋晏之明顯沒有想到竟會在此處撞上季梳雨，步伐猛地一頓。
樸老微微詫異的迎著宋晏之的目光看過來，季梳雨正在慌張的往回收自己的糕點。
三人面對面沉默了一瞬，季梳雨方才有些慌張的上前打招呼：“老師。”
宋晏之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和樸老……認識？季梳雨不由得想起了昨日葉殊所說的那番話。
想來的確奇怪，她那一幅畫，不過是比自己之前進步許多，斷然到不了入國手眼的地步，卻被對方一下給看進了心裡去……季梳雨的目光試探性的落到宋晏之的身上，對方卻根本沒看她。
她總不可能主動去問樸老當初你為什麼要收我為徒，只能暫且將這個念頭壓下，道：“老師，今天怎麼沒看見師孃？”
樸老眉間神色鬱郁，頓了頓才道：“她犯了病，昨夜剛送進醫院裡去，我是回來給她拿些衣物的。”
季梳雨臉色一變：“師孃情況如何？”
樸老搖了搖頭：“搶救過來了，倒是沒什麼大礙，只是可能之後都要在醫院裡住著了。”
季梳雨很難想象前些日子還同自己說笑聊天的人此刻就住到了醫院裡去，不由感慨自己這生還真是同醫院結下了不解之緣，季梳雨心中嘆一聲，道：“老師可拿好了？我跟您一同去醫院看看師孃。”
“走吧。”樸老微微頷首，斜睨宋晏之一眼，道：“小宋你也一起？”
“嗯。”宋晏之應了一聲，跟上兩人的步伐。
實際上宋晏之今兒個就是特地為著樸夫人來的，誰曾想居然在這裡碰到了季梳雨，倒也尷尬。
不過他面上未曾表露分毫，一時間卻也讓季梳雨很拿不準當初樸老收自己為徒到底是怎麼回事。
三人很快抵達醫院，一路往上層而去，樸夫人已經轉到了普通高階病房，此刻正在睡覺，樸老躡手躡腳拿著衣物走進去。
季梳雨同宋晏之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下，誰也沒有主動開口。
就這麼沉默了得有一會兒，季梳雨實在沒忍住，往宋晏之那邊看了一眼，躊躇著開口道：“……老師收我為徒，是因為你吧？”
宋晏之靠著椅背，半闔著眼，眼皮子下面的眼珠微微動了動，然後語氣淡淡的道：“不是。”
季梳雨見他這表情就知道在撒謊。
宋晏之撒謊的時候總是一副很漫不經心的狀態，而且眼神絕對會動，雖然季梳雨看不到他的眼神，但是能從對方眼珠子的走向來判斷宋晏之絕對是在撒謊。
她嘆了一口氣，一時間說不上來心中複雜的感覺。
她低下頭：“你撒謊。”
宋晏之微微坐正身體，睜開眼睛：“我只不過跟他提了有你這麼個人罷了，他收不收是他自己的決定，與旁人無關。”
季梳雨垂眸：“謝謝。”
宋晏之嗤笑似的扯了扯嘴角，對於這句道歉似乎很不在意，季梳雨卻沒想那麼多，畢竟宋晏之就是這麼個喜怒無常的人。
特別是當你跟他毫無干係時。
但不得不說，心中升騰而起的感動卻是密密綿綿，不過片刻便讓她有些淚眼盈眶之覺。
就在季梳雨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時候，病房的房門被推開，樸老神色疲倦的走出來，道：“她醒了。”
季梳雨忙起身道：“老師，您去休息會兒吧，我和宋先生看著師孃。”
“不必——”樸老的聲音拖了個尾音，卻見他神情一頓，身體直髮軟，像是要往地下倒去，季梳雨忙上前去扶住對方，宋晏之同樣拽住了樸老的手腕。
宋晏之眉頭緊鎖：“我送他去檢查檢查身體，你進去陪著樸夫人。”
季梳雨點了點頭，看著兩人的身影逐漸離開，這才推開房門往裡走去，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讓自己見到樸夫人時看上去沒那麼狼狽。
“師孃。”
樸夫人正躺在床上，往日清明的雙眼此刻略有幾分渾濁，季梳雨剛剛也聽樸老說了，樸夫人一直都有高血壓的問題，所以此次是突發腦溢血，所幸出血情況並不嚴重，救了過來。就怕以後再發一次，那真是大羅金仙都不管用了。
樸夫人側過頭來看著她，眼神帶著幾分茫然，突然喊道：“枝兒……”
季梳雨頓了頓：“師孃，是我，季梳雨。”
樸夫人凝神看著她，神色逐漸清明起來，旋即她輕笑了兩聲，有些自嘲的開口道：“是梳雨你啊……可真是像，這感覺，當真太像了，連你們畫的畫都相似的很……”
季梳雨並未多嘴去問那枝兒是什麼人，她替樸夫人掖了掖被角，在床側坐下，開口道：“師孃，你有什麼需要的就喊我，我去幫你做，千萬別自己忍著。”
“老樸呢？”她眼珠子動了動，有些擔憂地問道。
季梳雨笑了笑，道：“老師忙了一整晚，現在累著了，正在睡覺，等他睡醒了我讓他過來看您？”
“好。”樸夫人這才安心的點了點頭，閉上雙眼，沒過多久又沉沉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