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
此後的一月時間,季梳雨幾乎將自己所有的錢都搭進了醫院那個無底洞之中,她之所以節約勤儉,就是害怕有一日林子遵需要錢,她卻拿不出來,即便是這麼多年過得清苦,她卡里的錢還是不大夠。
所幸葉殊那邊的營銷初見成效,季梳雨這段日子當真賣出了些畫,也賺了十來萬進賬,勉強填補醫院那邊的漏洞。
跨年與聖誕季梳雨都沒有同宋晏之一起過,一方面是畫廊忙起來,她自己也很忙,另一方面則是宋晏之一直在跟父母斡旋。
所以林子遵這邊的手術暫告一個段落,季梳雨略有幾分空閒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想起自己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宋晏之了。
上次見面似乎還是半個月前吧。
儘管這半個月兩人一直都有聯絡,但那終歸是隔著螢幕的,並不能解了相思之苦。
再過一個星期便是農曆新年,蘇城已經熱熱鬧鬧的貼滿了紙畫,超市裡滿是大促銷的叫喊聲,季梳雨和奶奶的年一向過得很平靜,可今年她卻突然很想讓宋晏之同自己一起度過。
於是她聯絡了宋晏之。
對方似乎有些忙,聲音壓得很低:“怎麼了?”
“今天有空嗎?”季梳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我晚上八點鐘下班,打算去買點年貨,怕自己拿不動,所以想喊你一起……”頓了頓,季梳雨有些不大好意思的說到,“而且我們都已經半個多月沒見面了。”
“想我了?”宋晏之似乎換了個可以說話的環境,聲音大了起來。
季梳雨心裡縱然有幾分害羞,但還是非常誠實的點了點頭:“嗯,想你了。”
宋晏之低笑了一聲,似乎很滿意聽到她這樣的答案,即便如此,卻也開口道:“今天沒有時間,最近我爸媽正鬧毛病,我一走他們就這裡疼那裡疼,改天吧,好嗎?”
季梳雨抿了抿唇,嘆息一聲,道:“好吧,勉強同意了。”
“嗯。”宋晏之點了點頭。
兩人沉默了幾瞬,誰也不肯先結束通話電話,彷彿聽著對方的呼吸聲都是極好的。
終於,季梳雨笑了笑,道:“你還不掛電話啊?”
宋晏之說:“我也有句話要跟你說。”
“什麼?”
“我也想你了。”
有飄揚的鵝毛大雪自天際紛然灑落,季梳雨伸出手去接住的雪花不過瞬間融化成為了一小滴的雪水,在她的掌心泅開來。
這大概已經是今年的最後一場雪了,來得恰如其分,正正好好。
彼時的季梳雨並未想太多,而是道:“行吧,那本小姐勉強接受你這句類似情話的道歉。”
又寒暄幾句,這才結束通話電話,最後去買年貨自然是季梳雨一人孤零零的去。
自然是不可能喊奶奶一起的,老人家身體已經不大好了,有時間站久了都會很累,季梳雨常常會覺得,可能她撐不了多久了。
季梳雨其實很害怕想到這件事,因為奶奶算得上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與過去瓜葛極深的人。
沒了奶奶,就好像真的與過去徹底揮手告別了。
過年時候的超市自然是熱鬧的,到處都是大促銷,而且窩了一頓人的地方也基本上都是大促銷,季梳雨聽著大喇叭喊的聲音走過一段又一段的路,終於將自己想買的東西都買了齊全,一看時間不過才八點半。
倒也好,早點回去,以免奶奶自己一個人待著無聊。
季梳雨推著推車往超市出口走去,走了沒幾步路,突然覺得一道莽撞的身影從自己後面衝上來,她一個趔趄差點沒直接摔進手推車裡。
微皺著眉頭回身,季梳雨欲要發作,卻迎上一張帶著幾分興味的臉。
季梳雨整個人愣在那裡,半晌才道:“你……”
“你怎麼來了?”季梳雨嚥下一口唾沫,突然覺得熱淚盈眶。
宋晏之摸了摸她的臉:“怎麼瘦了?”他順手接過她手中的手推車,轉了個彎往裡面繼續走,“他們讓我出來買點酒。”
“你家樓下不就有超市,你跑十多公里他們不會懷疑啊?”季梳雨趁宋晏之不注意,悄然抹掉了眼角的淚。
宋晏之道:“跑都跑了,他們能幹什麼。”
季梳雨吃吃的笑:“哎你這……真是,看不出來你也挺幼稚的啊。”
宋晏之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眼角,觸碰到一片溼,微挑眉:“哭了?”
“才沒有。”季梳雨打掉對方的手,“你來的太晚了,我東西都買完了你才來,不需要你陪我買東西了。”
宋晏之“嘖”一聲,道:“那我替你提回去。”
“開車來的?”季梳雨問他。
“沒有,車鑰匙被沒收了。”
季梳雨沒想到一向高冷的宋晏之居然還會被自家父母牽制成如此模樣,不由得出聲嘲諷他:“宋晏之,你不行啊,我還以為你多厲害呢,誰成想連個車也看不住?”
宋晏之臉上多了幾分認真:“我媽心臟不太好,我爸又有高血壓……刺激不了。”
所以說,趙曦白搬出這兩尊大佛,有些無賴,但也確實好用,至少宋晏之是真的被牽制住了。
季梳雨也無話可說,只能道:“你爸媽知道是我了嗎?”
“我沒同他們說起。”宋晏之摸了摸她的頭,“說與不說有什麼必要嗎?他們只需要知道我不會跟你分手就是了。”
季梳雨點了點頭。
兩人一起出去超市門,這場大雪仍然沒停下來,雪積得很厚,一腳踩下去便徹底陷了進去,即便是有車也開不了,宋晏之打算送季梳雨去坐地鐵,卻也得長途跋涉穿過這片冰天雪地。
季梳雨犯了愁,她正好來了親戚,這要是在雪地裡走上一遭,明天鐵定疼得她起不來床。
宋晏之早就細心的注意到對方買的東西有親戚用品,他往前邁了一步,踏進雪地裡。
季梳雨忙伸手攔住他:“幹嘛呢你——”
宋晏之已經蹲了下去,自然而然的做出要揹她的動作,語氣十分堅定,不容反駁。
“上來。”
季梳雨沒動。
宋晏之說:“你多停留一秒我就要被多凍一秒。”
季梳雨把心一橫,二話沒說趴了上去,宋晏之揹著她,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地鐵的方向走去。
一片蒼茫的白色之中,並沒有車輛,只有來往行色匆匆的行人,季梳雨將頭埋在宋晏之的頸窩之中,突然開口道:“為什麼蘇城會下這麼大的雪啊?”
宋晏之沒說話。
蘇城這個地方,是很少下雪的,更何況是這麼大的雪。
季梳雨嘆了口氣,緊緊摟著宋晏之的脖子,道:“你還記得不記得,你這不是第一次揹我?”
“是嗎?”宋晏之反問。
“不過你上次揹我的時候我才十四歲。我跟別人瞎混打籃球把腿給拐了,你正好碰見,我耍潑耍賴讓你一定要帶我回去,不然告訴你爸媽說你不管我,然後你黑著臉把我揹回去了。”季梳雨說著撲哧一聲笑出來,道,“當然,後來為著這事你半年都沒理我。我還故意又拐了一次腳,結果你二話沒說把小遵拉了出來,最後是他把我揹回去的,那年他才多大啊。”
宋晏之的步伐微頓:“別在這種時候提到第三個男人。”
“醋罈子。”季梳雨撇了撇嘴唇,“我和小遵又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我想的哪種關係?”宋晏之道,“你都要陪他一輩子了,我還敢往其他關係上想嗎?”
季梳雨心道沒有林子遵她就不會還活在這世上了,不過她沒有說出口,怕雪上加霜。
兩人沉默的在這一片白色之中行走,時間竟過得非常的快,眼看著地鐵近在咫尺,季梳雨突然很想讓這條路長一點,再長一點。
雪已經停了。
後來每次季梳雨覺得熬不過去的時候,就會想想這個晚上,想想其實宋晏之也給過她最熾熱的溫柔。
這世上沒什麼是邁不過去的,連雪地都能一點一點的邁過去,更何況其他。
季梳雨從宋晏之的背上跳下來,她四處看看,並沒有多少人,便撲上前去親了親他的嘴角。
宋晏之猛地伸出手去攬住她的腰,攥住她的唇,將這個吻加深。
季梳雨被他吻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宋晏之才鬆開她,親暱的靠著她的鼻尖,道:“記得想我。”
“你也是。”季梳雨的臉紅撲撲的,溫度自然而然的攀升,她想了想,又繼續道,“就不求你跟我一起過大年三十了,廿八能陪我嗎?”
那天是她的生日。
還有五天。
季梳雨期待的看著對方。
宋晏之握著她的手微微一緊,然後非常認真的點了點頭,道:“好。”
季梳雨這才興奮起來,為著這麼一個簡簡單單的約定。
但其實宋晏之的同意對她來說意義非凡,畢竟從小到大季小姐的生日party無論是大是小,無論她如何邀請,宋晏之從未來參加過,用的理由永遠都是——怕他們倆待在一起會打起來。
心意尚未明朗時,宋晏之待她宛如仇人,可如今換了一個身份,卻對她千般萬般的好,溫柔,寵溺,甚至幼稚,小心眼。
但季梳雨知道,自己仍然每一樣都喜歡。
因為每一樣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