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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我早已經不恨你了

不知道她聽了多少,也不知她究竟什麼時候醒來。

華淵有些怔忪,繼而面如死灰。

她臉上看上去有些蒼白,神識剛剛歸位,整個人身上的氣息有些虛浮。

殷晝心中微微一頓,不過也沒做多想,繼續向燕枝的身上輸送靈氣,以穩定她的神識。

燕枝感覺到他的靈氣傳來,臉上露出一個笑容。

她沒遲疑,看清他的樣貌,便笑:“阿晝,我還記得你,真好。”

大約是因為神識才剛剛歸位,所以燕枝如今原本屬於自己的記憶反而有些混亂,不過這並不妨礙她記得自己的那些新仇舊恨,也更不妨礙她認得面前的人就是自己的一生摯愛。

那些在方才的幻境裡混混亂亂的意識,那些自己彷徨無助的恐懼,如今終於都煙消雲散。

是他在,自己就能安心。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殷晝的臉,殷晝便反手握住她的小手。

他是很愛她的,便是這般一個下意識的動作,他都將她的手掌包在自己的掌心,溫柔地給她渡一些靈氣,幫助她的神識儘快和自己的身體契合。

“我很想你。”

燕枝沒有遮掩,她便是這樣說的。

即便華淵在一側。

也許以前她可能會遮掩一二,但如今遭逢此事之後,她忽然就覺得沒有什麼可以遮掩的了。

她喜歡他,他喜歡她,那就是天造地設的神仙眷侶,誰來也拆不散他們,又怕誰看呢?

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何況是在華淵這圖謀不軌的人面前。

殷晝聽她說話,見她神識還算穩定,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他忍不住笑了笑:“我也很想你。”

他素來不怕什麼,只是顧忌到燕枝可能臉皮子有些薄,但如今她都不介意了,他更不會介意什麼。

更何況就有華淵在旁邊看著,不如給他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看一看,她的心究竟在誰的身上從未動搖過,便是他引以為傲的幻術,她也從未不曾停止過愛他。

華淵只覺得心中氣血翻湧。

他本就受了內傷,如此一牽動,口鼻之中又有鮮血湧出。

殷晝涼涼地掃他一眼,只覺得此人可笑之極。

燕枝在他懷中稍微動彈了一下,殷晝便柔聲問她:

“我繼續抱著你,還是你下來自己站著?”

殷晝絕不會在她有自我意識的時候替她做主,除非是關乎性命的大事,所以她一醒來,殷晝便問她是要在他懷中還是要下來站著。

燕枝雖然覺得此時此刻自己還是有些沒回過神來,但還是堅持從殷晝的懷中下來了。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已經完全動彈不得的華淵旁邊。

殷晝雖然沒有緊緊跟上來,但是也就在她身後幾步之遙,唯恐她行走不穩,摔倒在地上。

他眼中的關懷從未作假,也許正背對著他的燕枝看不見,華淵卻能夠看得一清二楚。

或許也是就在這麼一刻,華淵忽然知道自己輸在了哪裡。

他愛她如珠似玉,便是這樣一刻,便是她都不知道,他的目光也一直這樣在她的身上,守著她一舉一動,不會讓她有分毫受傷。

華淵知道自己是比不上他的,如今竟然破天荒地有了些自慚形穢了。

但就算知道,華淵也絕不會認輸,當然也不可能會承認。

他一言不發的看著燕枝,卻說道:“你我二人師徒一場,當真要走到今日這個地步嗎。”

他心中自然知道,今日的事情無法善終。

但有些話肯定會說,正如人絕不會慷慨赴死。

所以就算知道,結局已定,華淵還是想說自己心中的話。

“我不想死,你當真要對你的師尊痛下殺手嗎——你就這樣恨我?”

華淵問燕枝。

燕枝聞言,並未說話,卻笑了一下。

她興許是覺得這些話太好笑太滑稽,那笑意是由衷綻放,但卻很快又隱沒了下去。

她反問:“那你覺得會如何呢?”

燕枝沒有回答那個問題,她反而問華淵,知不知道今日到底會如何。

華淵一怔。

他知道結果。

哪怕退一萬步燕枝會放過他,殷晝的態度卻很明顯,他是絕對不可能放過自己的——更何況以他對燕枝的瞭解,她恐怕到如今已經算是忍無可忍。

之前所有關於溫靜的那一切,那暫且還可以理解為只是他的偏心而已,但如今強行設局,把她擄到這裡,這就已經超越了她能夠忍受的底線。

燕枝外冷內熱,她對身邊的人都很好,卻也同時是一個原則性很強的人。

即使她大部分時候都可以容忍自己的親近人,隨便他們做什麼都可以,對於自己身邊的人幾乎是無條件包容的,但是一旦觸碰到了她的底線,她就絕對不會包容姑息。

她厭煩欺騙,討厭利用。

這兩點幾乎是踩在燕枝的雷區上跳舞。

而如今自己強行把燕枝騙到這裡來,先是假裝成她的朋友的身份,這就已經犯了欺騙的大忌;

而至於後來被殷晝拆穿的那一些,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聽到,若是她已經聽到了的話,那也會知道,原來自己抓她,也不過只是在利用她而已。

所以燕枝會怎麼想——

如今她當然不會原諒自己了。

華淵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再期待燕枝到底會說什麼了。

他知道了結局的事情,又知道自己並無反抗之力,那說什麼都顯得無力,又何必去說。

燕枝見他有些心如死灰的樣子,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好似想要說話,卻一直都沒有說話。

她靜靜地看著華淵,似乎把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都看得仔仔細細,要把他臉上所有的感情波動都毫無遺漏的看進眼中,分析一遍。

燕枝像是在透過他的這副皮囊,看進他靈魂深處,看穿他心裡最終的想法。

華淵不知為何,卻只覺得悲哀。

悲哀之中又混入一絲絲茫然,他大約還是覺得自己很是可悲。

也不知道到底過去了多久,燕枝甚至有些覺得寒冷。

她看著華淵,只覺得熟悉又陌生。

她的四肢已經在不由自主地發抖,她身後的殷晝察覺到她恐怕是有些支撐不住,默默的走到了她的身邊,將手貼在她的後腰上,將一絲暖意渡給她。

燕枝察覺到他在身邊,心又穩了下來。

她毫無防備地將自己大半個身子依靠在殷晝的身上,信任至極,從不設防。

而華淵看到她這般,便終於意識到,也許燕枝比他想的要更喜歡殷晝——劍修是不能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任何人的,那是軟肋,是死穴,輕易背對於人,便是將自己的性命拱手讓人。

燕枝從前是如何獨來獨往的,華淵自然瞭然於心,她作為新一代最優秀的劍修,自然不會犯這個簡單的錯誤。

但她如今卻敢把自己的後背交給殷晝,可見對他當真是信賴非常,情深如許了。

華淵心如死灰。

他不知自己為何會這樣難過——明明之前只不過是想要滿足心魔的叫囂,明明不過是將燕枝當成一個藉口,可為什麼真的知道她愛誰的時候,他仍舊覺得心痛得無法呼吸。

華淵從未有像這一刻這般覺得後悔。

燕枝也終於在這個時候冷不丁開了口:“華淵,若是沒有阿晝來,你是不是真的會殺我?”

華淵痛苦萬分,道:“不……”

他的“不”字甚至都沒有說完,燕枝便打斷了他的話:“是嗎?可見到如今你都不曾真的對誰說過實話,你的真心從未交付給任何一個人,謊言說的太多,便連自己都要信了。”

燕枝笑了一下,有些喟嘆著說道:“你要殺我的,我知道。”

華淵下意識地想要反駁,燕枝卻直接說道:“華淵,有些時候我可能比你更瞭解你。”

“你抓我,一是為了霸佔我滿足私慾,二是為了拿我做入魔的藉口,其實還有個三,你自己知不知道?”

燕枝的嗓音猶還帶著些虛弱,但卻不容置疑。

殷晝有些沒料到,下意識地看她,便瞧見這小女修蒼白的面龐上浮起一個似哭似笑的嘲諷神情:

“你剛愎自用,什麼時候都只覺得自己是最厲害的人,即便心魔纏身,將要墮魔,你卻還是敢與虎謀皮,從心魔的手裡換取實力——你是個聰明人,倒也不必打這種無準備的仗,所以我知道還有一點緣由。”

燕枝頓了一下,華淵的心卻不知為何跳到了心口。

“你想要做什麼,我的心裡倒也不至於不清楚。你不想屈居心魔之下,卻又想要心魔給你的實力,所以明知道自己可能被心魔迷了眼,你還是信了它的邪——但你這般性情之人,又怎會容忍自己被心魔拿捏住呢?

所以你有對付心魔的法子,便是獻祭我——到時候便是你一槍斬刀,脫離心魔,當場入聖。我就是你的心魔根源,你殺我,便能除心魔。

你既可以讓外頭的流言都對準我,又可以給自己一步登天之途徑,‘殺徒證道’,從墮魔之體忽然肉身成聖,你的名聲自然好聽的不得了,而我卻要遺臭萬年——我是個引起你生出心魔、墮魔的禍水,而你一槍砍殺了我,擺脫墮魔,反而可肉身成聖。

你清清白白,我粉身碎骨還得為你背鍋。

華淵,你親手將我養育到這樣大,教會了我許多,卻還真的從未教過我如同你一般打算盤,如此噼裡啪啦,一箭三雕,我是當真學不會。”

燕枝的臉上充滿了嘲諷。

她停都沒停,如此脫口而出,看樣子恐怕早已經瞭解了這所有的一切。

華淵無法辯駁——甚至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潛意識之中竟在想此事。

燕枝嘆氣,卻忽然道:“其實我沒恨過你,你知不知道?”

燕枝沒有開口叫他師尊。

不像是從前一樣,無論什麼時候看他都總是帶著仰視和尊敬;

也不像是後來大約是被傷了心之後,看他的目光總是帶著冷漠和疏離。

此時此刻,燕枝的目光就顯得尤為平靜溫和,她並不仇視,也並不熱情。

華淵一時之間沒有聽懂她這句話的意思,燕枝便嘆息:“我說,我從來沒有恨過你。”

華淵愣住了。

燕枝腳下有些虛浮,不由得踉蹌了一下,殷晝扶住了她,細心問她:“可還站得住,要不要坐下來?”

燕枝對自己目前的狀況還是有些瞭解的。

她搖了搖頭,只想把話一次說完。

“很多事情我早就已經和我自己和解了,不想去恨你,我也覺得我沒有什麼要恨你的必要。當初溫靜的那些事情,我開始的時候確實覺得我不理解,可是後來我想明白了,這個世界上不是每一個人都一定要靠著別人才能活下去的。

也許溫靜確實是那樣的人,但是我不是。

可能因為你從前對我確實十分關愛,你永遠都把我當成你最疼愛的那個徒弟,於是就讓我有時候產生了錯覺,你只能對我一個人這麼好,可是這樣的想法是我很小的時候才會有的,後來隨著師弟師妹的變多,我早就已經放棄了這種想法,而且知道自己想錯了。

溫靜入門的時候,我已經不會有那種嫉妒的心理和心理波動了,若是她不是那樣喜歡惹是生非的性子,我絕對不會與她起衝突。

也許我不滿的只是不公正的待遇,但是我自己已經尋找到了解決的方法,我不願意與不公正做正面衝突,我也不願意把咱們之間僅剩的最後師徒情誼破壞一空。

我自我尋求緩解的方法我都早已想好,我離開了你的師門,我去了隔壁的藥王峰,師尊和藹,同門和睦,我在那裡過得很好。既然咱們已經不在一塊兒了,那些不公正不發生在我的身上,那我對你就並沒有什麼憎惡之情。

若非因為你堅持,我想並不會走到今日這地步。只是為什麼你卻如此持之以恆的想著我們之間還有什麼樣的羈絆,那些早已經是不復存在的事了。

其實在我自己選擇退出你們這個師門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主動退出了所有的愛恨情仇,我不去管你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對溫靜那樣的好,我也不去管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樣的糾葛,我渾然不在意,只是想過好我自己的生活而已。

假如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寄託在當年你救了我的救命之恩,和後來把我養育長大的養育之恩上,那我可能一輩子也無法走出你給我帶來的光環。我不想做你背後的人,我也不想像溫靜一樣成為一個被你們所有人包圍著,照顧著疼愛著的掌上明珠,我不需要這一切。我是我自己,我就是一個完整獨立的人,我不需要你永遠在我的身後。”

燕枝最後一句,聲音猛然提了起來:

“我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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