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愁雲慘淡
眼淚落下的那一刻,趙清琬藏在內心深處的那一絲不甘也隨之消失。
她的生母從不掩飾對她的厭棄,她對生母自然也就沒有期盼。
當涼薄變成她身上最重要第一個標籤時,她只得摒棄了親情,將這名頭坐實了。否則,豈不是浪費了生母的一番苦心宣傳?
而當她真如生母所願,待他們這些所謂的血緣至親越發冷酷,比對待不相干的人更加不留情面時,生母就越發色厲內荏,越發的戰慄不安。
趙清琬一邊樂此不疲,一邊意興闌珊:親情到底算什麼呢?誰更無情,誰就佔著主動權,就更能傷人。
僅此而已。
趙清琬接納沈時玉,最先認可的是她身為母親的身份。
沈時玉已經有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兒子,病懨懨只會拖後腿的女兒可有可無。
放棄她,沈時玉也好,趙清玦也罷,都會更輕鬆。但沈時玉沒有,她竭盡所能續住了女兒的命。
是因為家底格外殷實,經得起她消耗嗎?後世的海上龍門,趙氏豪族,底子更厚,她更是健康的,不是需要小心照料的易碎品,她的生母卻視她為眼中釘,欲除之後快呢。
沈時玉這樣的,才是真正的正常的母親吧?
趙清琬一向不是感情外露的人,流了兩滴淚,很是難為情地把臉藏在沈時玉的大毛領裡。
沈時玉眼中閃過一抹惆悵,輕撫著女兒單薄的脊背,無聲一嘆。即便穿著厚實的大毛衣裳,阿琬還是顯得太過纖弱了。萬幸身子骨兒已不似先前那般虛弱,再將養一陣,胖一些才好。
趙清琬收了淚,不好意思地摸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因著說開了病情,沈時玉臉上流露出一絲沒有隱藏好的疲倦與病態。她尚且不自知,摸著趙清琬柔軟的發,精神奕奕地道:“阿琬,堅強些,嗯?”
她這樣勸著,心裡何嘗不為趙清琬感到驕傲呢?女兒病了這些年,吃藥比吃飯多,扎針難免痛楚,她都不曾放棄求生的希望,哭鬧都極少有。
病魔沒有拖垮她,也沒有讓她移了性子,再堅強些,可好?
趙清琬除了點頭,又能說什麼呢?她但凡表現出更多一分的傷心不捨,再哀切地抱著沈時玉求她好好活著,立時就能徹底擊潰沈時玉所有堅硬的鎧甲,讓這個立於權力巔峰的女人現出一個母親應有的狼狽來。
情啊,既是鎧甲,也是軟肋。對於上位者,更是如此。沈時玉一向體面,彷彿無堅不摧,趙清琬只願見她永遠從容。
“待會兒世交親戚們會過來百年,你是想留下來見見他們,還是去幫二孃?”沈時玉問道。
趙清琬想了想,道:“去幫二孃吧。”
若論情分,彼此世交,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到如今仍是同氣連枝。若論利益,她即將嫁入帥府,少帥夫人這個身份就意味著權力與利益。所以,這一面見與不見差別不大。
沈時玉也清楚這一點,她輕輕頷首,鬆開趙清琬的手:“去吧。”
趙清琬微微欠身,款款離去。路過院子,發現梅花落了一地,最冷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佟秀凝攬了籌辦婚事的差,對著趙清妤卻是前言不搭後語,錯漏百出。
趙清妤忍不住道:“二孃,歇一歇吧。”
佟秀凝聽了這話,按了按抽痛的額角,肩膀塌了下來,靠在桌邊,雙目無神。
她追隨沈時玉已經二十多年了,從那個雪夜沈時玉對她伸出手,到沈時玉不計較她失身於趙存續堅持請她管理趙公館的內務,再到跟著沈時玉開善堂做善事,這一路走來,沈時玉是她的指路明燈。
如今,沈時玉這盞燈要滅了,她該何去何從呢?沒了沈時玉,趙公館還是如今的趙公館嗎?
沈時玉厚道,分給她的那一份家產裡頭,有大筆的金銀,還有兩個宅子。日後分出去單過,就是現成的地方。
誠然,大少爺當家跟沈時玉當家不一樣,日後他娶了妻,這內務自然就該交到少奶奶手上。一想到分出去,佟秀凝心裡就不得勁。
趙清妤有些唏噓。
她是親近正心院的,嫡母主外,二孃之內,這種家庭模式,在鳳關乃至東南甚至是全國,都是非常罕見的。
別家的主母與姨太太就算不是鬥得烏雞眼一般,也多少有些齟齬。但嫡母與二孃並非是簡單的妻妾相合,她們更似是寬鬆的上下級關係。因二孃得用,嫡母最為看重她。因嫡母信任,二孃就越發盡心盡力。
算是良性迴圈。
也是因此,父親在外比不過嫡母,在內爭不過二孃。明面上翠竹院受盡寵愛,事實上父親的活動範圍被壓縮至翠竹院了。可憐父親自詡聰明人,竟連這一點也看不清楚。又或許,他心裡明白,卻不肯承認。
二孃一向幹練,這般失魂落魄,實在少見。
沈時玉病重,趙清妤內心也有些惶惶。她跟嫡長兄是一筆寫不出兩個趙字,但跟嫡母走動當然要比跟嫡長兄走動要方便。而且,嫡母對女子的態度是軟和的,能幫一把就幫了。嫡長兄嘛,一個把女人當男人使喚,行事力求公正不偏不倚的男人,當扛把子當然很棒,對親妹子算是掏心掏肺,對其他人就完全是看心情了。
身為其他人的一員,趙清妤一度懷疑,就嫡長兄這樣的脾性,真能找到真心相愛的女子嗎?
趙清琬一進來,就見兩人一個走神一個發呆,氣氛堪稱愁雲慘淡。
佟秀凝一見著她,立時回神,再開口,已經變回幹練的內總管了。
趙清琬的婚事原就定在二月,如今提前到正月,雖然仍顯倉促,但也不到手忙腳亂的地步。
沈時玉從愛女落地,就在攢嫁妝了,只需清點入冊。唯一讓人發愁的,便是嫁衣了。
不管是中式嫁衣,還是西式婚紗,都不輕省。尤其是中式嫁衣的大片刺繡,佟秀凝接洽了好幾個繡莊,請了三十個繡娘細細地繡。按原有婚期,時間是充裕的。如今卻是十分的緊張了。
趙清珉雖是贅婿庶子,但他是親近正心院的,對沈時玉頗為敬重,趙公館又沒有明著分家,給梁家的聘禮也是不能太過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