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幾處閒愁
榮三少並不是個薄情的人，相反，他感情豐沛。
又因為是小兒子，上頭有兩個還算出息的哥哥頂著，榮先生榮太太對他的要求便低了些，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高高興興地就可以了。
再加上榮三少性子沉靜，喜愛讀書，就被養出一副與世無爭的悲憫心腸。對於任何有攻擊性的人事物，都是敬而遠之。
所以，趙清玦看不慣他這個‘準妹夫’，處處為難，榮三少對他是能避則避。連帶這對趙清琬也始終疏遠，讓趙清姝輕而易舉地鑽了空子。
趙清姝將趙清琬推落水中，害她險些喪命，榮三少確認這訊息無誤，很是吃了一驚。
趙清姝還算有靈氣，她與榮三少看花賞景，談詩詞歌賦，聊人生理想，都是言之有物，能勾起榮三少的共鳴。
榮三少將她引為知己，認定她是清雅淡定的才女，不該沾染凡塵俗事，更遑論險些背上人命。
因為趙清姝的表現與他想象嚴重不符，榮三少心中惋惜，卻也明白她不是自己的同路人。
他認真回顧了一番與趙清姝相識相知的過程，當機立斷切斷心底那一絲曖昧，卻得知父母應了沈姨母，給他與趙清姝定了口頭婚約。
晴天霹靂不外如是。世事弄人不外如是。
與趙清姝的這麼婚事，榮太太並不滿意，但她也決不允許榮三少再次犯蠢——想退婚？沒門兒！
榮三少不明白母親為什麼變得這麼快，明明之前還對清姝橫挑鼻子豎挑眼，一味貶低她，覺得她哪兒哪兒都不如趙清琬呢。
自己寵出來的蠢兒子，跪著也得接受，還得給他安排好未來。與其讓他惦記著趙清姝，不如湊成對，若過不到一處去，離了就是。若好好過下去，那也是他自己的選擇。
沈時玉開了口，榮太太自是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她這小兒子，也該知道生活不止是甜的了。
榮三少的心情很複雜，他不想這麼早結婚，更不想跟已經看不透的趙清姝結婚。
即便如此，他也從沒有想過，趙清姝會死得這樣早。
在報紙上看到她的訊息，榮三少不得不正視曾經有過好感的女子已經因為嫉妒與野心而面目全非。
這真是一件令人唏噓的事兒。
收到趙公館邀請他參加喪儀的帖子，榮三少還是換了肅穆的黑色長衣，趕去了靈堂。
在靈堂，他見到了趙清姝的姐姐趙清妤，姐夫魏嶼，哥哥趙清珉，以及趙清珉的未婚妻梁滿月。
梁滿月鬢邊彆著一朵白花，表情並不哀慼，面上卻也沒有一絲的不情願。
見到榮三少，趙清珉遞了香給他，又退回孝子席位。榮三少上了香，他默默回了禮。
榮三少跟這幾位都不熟，但曾經聽趙清姝說過兩句，趙清妤與趙清珉是親近正心院的，沈時玉徵求了他們的意見，替他們的未來做了妥當的規劃。
趙清姝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平靜，口氣正常，是少數公允的評價。
榮三少對這種家事並不感興趣，沈時玉在外風評很好，有好苗子她是不吝花費心思發掘與提拔的。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外界普遍認為趙存續能力平庸，不然，沈時玉豈能不扶持他？
設在翠竹院的靈堂應有的物事一律都有，往來賓客絡繹不絕，並不冷清，亦無人失禮。只是——
榮三少壓低了聲音，問趙清珉：“怎麼只有你們在？”
趙清珉紅著眼睛回道：“清琬又病了，薛神醫開了新方子，叫她靜養，少操心。清媛年紀小，膽子更小，在門口瞧了一眼就嚇懵了，四娘按著她磕了頭，我叫她回去了。她要有個好歹，四娘也活不成了。二哥去接族人了。”
總之，都不是故意躲懶，沒來的都情有可原。
榮三少輕嘆一聲：“節哀，保重。”
趙清珉勉強勾了勾唇，任誰死了親爹親孃，親哥親妹，都要傷心一下的。雖然爹孃兄妹一貫眼高手低，總給他與同樣不願糊塗度日的二姐拖後腿，但他們活著，他才有家。
趙清珉很早就看清楚了，他父親怕是有把柄落在嫡母手裡，以至於多年來色厲內荏，任由擺佈。所以他都打算好了，等他再向上爬一點，就去求嫡母，求她看在自己識相的份上，讓他帶著爹孃出去另過。
如今，一切設想都成了空。
唯一讓他感到欣慰的是，未婚妻梁滿月對他心意未改，不曾因為爹孃兄妹做出的事就看低他。
榮三少安靜地站在一旁，一字排開的幾具棺木，除趙存續的那具格外醒目之外，其他三個差不離，他也分不出哪個是趙清姝，只是心中惻然：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
正心院中，趙清琬由裝病變成了真病，倒也不嚴重，就是臉色蒼白，渾身乏力。
阿梔連忙去請薛神醫。
薛神醫已去靈堂上香弔祭過，正在客院看顧林肆——經過許二爺的細心照料，林肆已退了高燒。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林肆底子單薄便顯露無疑。
這一場病，林肆骨頭縫裡都透著痠痛，身體極不爽利，但他的心情卻是雀躍的。自他有記憶以來，這是頭一次在生病的時候，有人關心，有人照料，有藥有吃的。
許二爺是周老大的結拜兄弟，林肆得叫他二叔。
在北地，林大帥這親爹尚且跟後爹似的，更不必說那些叔伯了，都不拿正眼看他的。是以，讓他叫許二爺一聲二叔，他是很樂意的，不但叫了，還叫得很親熱，比趙清琬還甜。
許二爺癱著臉，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塊成色尋常的玉佩給了林肆。
林肆眼睛一亮，一臉鄭重，雙手接過，小心地藏在貼身的衣服裡——玉佩瞧著不值錢，但許二爺隨身帶著，想必是看得極珍貴的。
林肆乖乖躺好，看許二爺鐵漢柔情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快樂地要飛到天上去。
阿梔叫走了薛神醫，許二爺也有些擔心，便囑咐道：“賢侄，你先好好睡一覺，二叔待會兒再開看你。”
薛神醫把脈之後，開了安神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