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人現眼的東西，八輩子沒吃過烤鴨嗎
沈君君瞥了一眼報紙，微微眯起眼睛。
便是昨天言淮大張旗鼓把她送回沈家，外頭的人也不會知道吃烤鴨的小乞丐就是沈家二小姐，唯有督軍府的人知曉一二。
而會把這個訊息透露給報社記者，又大肆宣揚、抹黑她的人，就只會是“督軍夫人”陳明月了。
陳家不惜買兇殺人也要和她解除婚約，現在知道她不僅活得好好的，還到了太原城，立刻就做起文章來了。
“怎麼？沒話說了？”見她沉默，沈作遠更加生氣，“你是八輩子沒吃過烤鴨嗎？丟人現眼的東西！”
沈君君眼皮子一跳。
昨天聽聞杜曉辰過世噩耗的沈作遠，還紅著眼眶表示要好好補償十六年不曾見面的女兒。今兒看了報紙上的小道新聞，加上祝從容的挑撥，問也不問一聲，立馬就又吹鬍子瞪眼地指責了。
其實不是沒有辦法的，依著沈作遠的性格，只要她弱弱地回答“我確實沒有吃過烤鴨”，然後慘兮兮描述沁水縣缺衣少食的生活，立刻就能贏得沈作遠的憐惜。
但君君不想三天兩頭參加這樣的拉鋸戰，沈作遠不配，也只有祝從容把這樣的男人當寶。
她一本正經地回答，“倒也不是沒有吃過。雖然後來收不到家裡的錢了……”
祝從容立刻插一句，“你這孩子怎麼又——”
“但小叔叔每個月都有生活費寄來，日子倒也過得去。”
祝從容的後半句話被沈君君的後半句話生生堵了回去，簡直喜從天降！沈作遠如她所願抓住了重點，臉色一時青一時紅，憋了半晌咬牙切齒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怪不得沈易別這麼多年孤家寡人的，身邊連個女朋友都沒有。他還真當這個弟弟清心寡慾呢，原來他早就和杜曉辰暗通曲款了。
想到剛剛沈君君提及沈易別的熟稔語氣，沈作遠越發惱火，一抬頭，竟發現沈君君嘴角含笑。他立刻怒喝，“你笑什麼？”
沈君君道，“我才只說了一句話，父親就好像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真厲害，我為自己有個神運算元的父親高興呢！”
望著一臉崇拜的沈君君，沈作遠一時分不清她是真的驚歎還是藉機嘲諷。她笑得太真誠了……
“君君！”倒是祝從容語氣有些嚴厲，“便是你和你小叔叔更親些，也不能忘了老爺才是你的生身父親。有這樣和自己的父親說話的嗎？”
有了祝從容的提點，這下沈作遠知道沈君君是在嘲諷他了，“混賬東西！”
他掄起手臂就要扇君君一個巴掌。
“老爺、太太。”這時女傭走進來通報，“督軍府來人了，說要接二小姐去府裡陪老夫人吃午飯。”
督軍自來孝順，便是如今統轄一方了，也仍事事以老夫人為先。聽說便是督軍夫人，在老夫人面前也只有吃癟得份。
現在沈君君竟然要去陪老夫人用飯？這是什麼天大的福氣啊。祝從容心裡又嫉又恨，巴不得沈作遠一巴掌打下去，打得沈君君去不了督軍府。但是她又知道，沈作遠慣會審時度勢，這巴掌是打不下去了。
君君站著沒動，反而揚起臉蛋問，“父親還打嗎？要打趕緊打，打完了我好去督軍府。”
沈作遠自然打不下去，這要是讓她頂著個巴掌印去督軍府，以她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還不知道惹出多少事情來呢！
但他身為父親的權威又不允許他就這樣偃息旗鼓。他舉著的手扇不下去又放不下來，善解人意的祝從容連忙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做和事佬，“老爺息息火，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就是了……”
沈作遠趁機下臺，“哼，回頭再好好教訓你。”
“教訓誰呢？”小江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他平時跟在言淮身邊出入各種場合，是個熟臉。沈作遠也認得，知道他是大公子身邊的人，沒少跟著大公子鬧騰，並不敢怠慢，吩咐女傭又是上茶又是端點心。
“不用麻煩了，你們家裡有什麼好點心不成？”小江嫌棄地隨手翻了翻送上來的點心，對著沈君君卻是換上一副禮貌恭敬的神情，“二小姐，回頭我給您送幾盒子麥爾琦西餅屋的糕點嚐嚐。”
麥爾琦西餅屋是洋人開的，很受城內的年輕人追捧，生意好得每天都要排隊。
小江這頭孝敬完了，對著沈作遠又是趾高氣揚的模樣，“剛沈先生要教訓誰來著？不會是二小姐吧？要教訓趕緊教訓，我們老夫人正鬧脾氣不肯吃飯呢，督軍並我們大公子哄不了，都巴巴地等著二小姐去呢。”
君君汗顏，小江給他撐場子撐得有點過了……
沈作遠雖然只是戒菸所這個清水衙門的小次長，但旁人看在他是沈易別哥哥的份上，總肯給他三分薄面。所以沈作遠還是頭一回被人尤其是一個下人這樣落面子。
他忍了又忍，臉上並不好看，硬邦邦說，“你聽錯了。”
小江微微一笑，好像並不在乎他說什麼，只扭頭同沈君君說，“二小姐可有什麼要準備的？若是沒有，我們便走吧。”
君君點點頭，同沈作遠和祝從容打了招呼，隨著小江離開了。
待得聽見車子的引擎聲響起，沈作遠終於磨著牙罵道，“狗仗人勢的東西。”
祝從容一邊替他順背，一邊寬慰他，“不過是個下人，您同他計較什麼。只是君君，竟學得一樣的做派，仗著得了老夫人青眼，把自己父親都不放在眼裡了。”
她擔憂地說，“老夫人是鄉下苦人家出身，不大注重規矩，想來君君同樣是鄉下來的，所以合她眼緣。只是督軍府裡還有其他主子，又不時有貴客往來，君君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人，給我們沈家招來禍事就不好了。”
沈作遠便是在氣頭上，也是懂得分寸的，聞言橫了祝從容一眼，“老夫人也是你能議論的？”想了想道，“下次督軍府的人再來請，就叫她推了，讓颯颯去。颯颯活潑可愛、能說會道，老夫人見了只有歡喜的。”
這就是祝從容的目的了。她的女兒漂亮大方、有學識有見地，沈君君連她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老夫人是沒見過颯颯才把沈君君當個寶，只要颯颯站到了老夫人跟前，老夫人自然就知道誰是明珠誰是瓦礫了。
陪老夫人吃飯？祝從容無不嘲諷地想：是看中沈君君連吃十隻烤鴨吧？
言淮若是知道祝從容的想法，說不定要誇一句英雄所見略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