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讀書人的道
葉斐望著葉不語沉默了許久，眼中露出追憶之色，前些天經歷的一抹抹在腦海中劃過，他想起了仗劍施義的傅雨，想起了在三星觀遇到的那名老者，想起下山時漁夫所說的話，眼前逐漸明亮起來。
“看來葉將軍已經有了選擇。”葉不語笑吟吟的看著葉斐，臉上帶著淡淡的自信。
其他人也都紛紛感嘆，從大先生說出要收葉斐為七先生的時候，他們心裡實際上就已經有了答案，畢竟沒有人可以拒絕這樣的機會。
拜入書院難，難於上青天。
如今書院主動丟擲橄欖枝，只要邁動腳步踏上腳下的康莊大道，就可以輕鬆站在普通人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高度。
“果然不愧為先皇親封的鎮西大將軍啊，年紀輕輕便北征大漠、南滅大涼，也無怪乎連書院都主動丟擲橄欖枝啊。”
“英雄出少年，將軍世無雙，書院此舉……聖明啊！”
“將軍入書院，天佑我大淮！”
不少老臣發出感嘆，甚至抬頭望向天空，眼中閃爍著激動。
秦斯眯著眼睛，忍不住斜睥了身後眾臣一眼，心中升起一抹寒意，這些先皇舊臣，看來並沒有真心臣服於他啊！
剛剛發出感嘆的老臣，無一例外全是先皇時代的舊臣，而與這些老臣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以刑部尚書等人為首被當今陛下新提拔上來的臣子，皆是一臉冷漠，眼神帶著不忿。
而書院要收葉斐為新學子這件事之所以讓這些臣子們有如此涇渭分明的態度，最大的原因便是，葉斐一旦加入書院，朝廷就治不了葉斐的罪了。
因為，書院凌駕於皇權之上。
先皇舊臣知曉葉斐乃是軍中奇才，不忍看他被治罪處死，而另一部分臣子則認為，葉斐衝撞陛下就理應治罪，且他們也看出了陛下與丞相的不悅，巴不得陛下趕快治葉斐的罪。
李倓凝視著葉斐，臉上寫滿了不悅，心中不由繃緊起來。
葉斐與孟浩不僅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頂撞了他，甚至還出言汙衊當朝丞相，按大淮律法本是死罪，若因為書院而讓葉斐大搖大擺的離開天龍殿，他身為天子的威嚴何在。
然而面對書院，哪怕他是天子，卻也不得不低頭。
因為父親臨死前曾握著他的手告訴他，讓他登基之後一定要去書院祭奠瞻仰先賢，只要能得到書院的支援，不管什麼樣的為難，皇位都傾覆不了。
“多謝大先生與書院厚愛。”葉斐微微躬身，雙手抱拳一拜，但接下來的話，卻讓整個天龍殿都安靜了下來，“在下……還有塵緣未了，恐怕無法入書院修行。”
葉斐拒絕了書院的邀請。
因為他覺得，書院的理念與他不甚相同，否則凌駕於皇權之上的書院，怎麼會眼睜睜看著民生疾苦，數萬萬百姓生活於水火之中卻什麼都不做。
道不同，則不相為謀。
譁！
原本安靜的天龍殿，忽然掀起軒然大波。
文武百官再也忍不住議論了起來，葉不語臉色一滯，似乎連他也沒想到，葉斐會拒絕書院的邀請，不過他的臉色很快便恢復如常，笑著說道：“看來葉將軍有其他的選擇了，那不語便不勉強了。”
聽到葉斐拒絕書院的邀請，李倓陰沉的臉色忽然明媚起來，籠罩在心頭的陰霾消散，他笑吟吟的看著葉斐，居然覺得越看越順眼了。
“將軍何以至此啊！”
“糊塗啊將軍！”
眾多老臣臉色呆滯，險些捶胸頓足。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如此好的機會，葉斐居然拒絕了。
“既然葉將軍有其他選擇，不語就不在此多留了，不語告退。”葉不語對著李倓拱了拱手，轉身就要離開。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傳達院長的話，眼下話已帶到，葉斐並不願加入書院，那他也就沒有再留在這的必要了。
眼看葉不語要走，葉斐咬了咬牙伸手說道：“大先生留步。”
“嗯？”李倓眉頭一皺，看向葉斐。
其他文武百官也都將目光投去，一個個眼露不解，難不成葉斐反悔了？
葉不語也投來疑惑的目光，不等葉不語詢問，葉斐便主動開口道：“大先生，在下有一位兄弟名叫孟浩，也是為秋闈而來，其才華與胸懷讓葉某傾佩，只是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了時辰，既然書院要招收一位新學子，在下斗膽請大先生給他一個機會。”
說著，葉斐對孟浩使了個眼色， 將他拽了過來。
“我家少爺費勁千辛萬苦才來到京城，請大先生給我家少爺個機會吧。”一直沒有說話的小丫頭也可憐兮兮的說道。
孟浩緊攥著拳頭沉默不語，心中滿是對朝廷的失望與無奈，他來時踟躕滿志，滿腹抱負，立志要改變這泱泱濁世，可現在他才明白，自己的信念有多麼可笑。
在朝廷這棵大樹面前，他就如同一隻螻蟻，哪怕知道這棵大樹已經腐朽的千瘡百孔，卻也只能望而興嘆，無能為力。
聽到葉斐的話，李倓本就緊皺著眉頭，此刻臉上更是佈滿了陰霾。
他堂堂九五之尊站在這裡，葉斐不向他求情，反倒向葉不語求情！
就算葉不語是書院大先生又怎樣，說破天也不過是書院一個學子罷了，難不成還能比他這個當朝天子更有話語權嗎？
“哦？”葉不語微微一愣，隨即看向葉斐身邊的孟浩。
這一眼看去，頓時眼前一亮，笑道：“不錯不錯！如此年紀便有浩然氣環身！”
“叫孟浩是吧？”葉不語笑著說道，隨後又看向李倓道，“陛下，此子氣質非凡，可否能網開一面，破格讓他參與此次秋闈？”
他看著孟浩，眼神透露著濃濃的滿意，雖然葉斐拒絕了書院的邀請，但若能將這個同樣一身浩然氣的讀書人帶回去，想來院長也會很欣喜。
李倓聞言擠出一抹笑容，揹著手說道：“既然大先生這麼說了，那就給他一張考卷，但為了保證本次秋闈的公正性，他不可再入考場，便在此地答卷吧。”
“不過……朕可以答應破格讓他答卷，但是時間不能再有寬容，必須與其他考生一樣，天暗即交卷。”
“陛下聖明。”葉不語拱手。
葉斐臉上露出喜色，小丫頭也開心的笑了起來，唯有孟浩沉默中抬起頭來，沒有謝恩也沒有言語，只是靜靜的看著葉斐。
兩人對視著，葉斐看出了孟浩心中的苦悶與失望，於是開口說道：“你不是一直想金榜題名入朝為官嗎？還不快叩謝陛下隆恩。”
孟浩攥著拳頭，他本無心再參與秋闈，耳邊卻忽然迴響起韓倩梅與陳唸的聲音。
“若有朝一日你們能入朝為官，出將入相，也許能改變這個世界呢……”
“一定要幫我們申冤報仇，記住……我叫陳念，家住陳鄉縣，陳鄉鎮……”
兩個人的聲音在耳邊不斷迴盪，孟浩雙眼通紅，有血淚自眼角落下，他死死的攥著拳頭哪怕指甲刺進了肉中都不自知，直到他想起臨行前先生的話。
“要改變這個世界，就要先融入這個世界，就像你要抓住風，你得站在風中感受它，你想知道天為什麼下雨，就得站在雨裡往天上看。”
“我一定幫你們申冤昭雪，我一定……會改變這個世界！”他攥著拳頭，眼神逐漸明亮起來。
這一刻，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體內甦醒。
“這是……”葉不語露出訝色，笑容更甚，“讀書人的道，虛無縹緲，卻可以改變這個世界……”
……
長安城，一座羅幕飄飛的四角涼亭下，斜倚著一名華髮老者。
老者右手拿著一本藍皮書，左手捏著根胡蘿蔔，正一邊津津有味的啃著蘿蔔看著書，忽然他抬起頭來，看向皇宮的方向，笑著點頭道：“一天之間有兩人入道，還都是讀書人，不錯不錯……”
“看來書院又能多幾名新學子了。”
而遠在城外的方寸山上，一名老者站在山巔之處，遙望長安城的方向許久，緩緩說道：“小雨，今日辰時去長安城走一趟，把你小師弟平安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