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願佟宛一生平安

打八荒，其實正兒八經說起來，就是個祭祀。

選在每年的十一月三日，秋收結束，冬日開始，農戶家裡倉儲滿垛，雞肥鴨胖，年景豐收而富足，可以過個好年。由此祭祀農業之神神農，為他獻上豐厚的禮品，答謝他這一年來對土地的關照，期望來年能跟今年一樣，風調雨順，豐收富足。

一大早起，天還沒亮時，鎮上選出年富力強的八個小夥子，並一個‘迎送娘娘’，一個‘土地爺’，抬了神農的塑像，往東山神農廟上去。

祭祀開始，由鎮長主持，再選德高望重的神婆一名，代表眾人對神農祭祀禱告。三跪九叩，香菸繚繞之後，此時天已大亮，有專人於神廟前殺豬宰羊，並一十二位神婆選出的少女圍繞著祭壇跳古老的‘隴甘舞’。

在少女們的舞蹈中，牲畜宰殺完畢，血液單獨擺放，此時已近正午。便由上一屆的‘迎送娘娘’現身，將自己頭上代表身份的花環冠獻給‘土地爺’，再由‘土地爺’重現戴在這一屆的‘迎送娘娘’頭上，而後由抬塑像上山的八個小夥子抬起‘迎送娘娘’至‘神農’坐下，由她單獨獻祭禮物，在正午正時，與神農虔誠禱告，焚香叩拜，誦讀祭文，直至結束。

打八荒整個過程，其實與一般祭祀沒什麼兩樣，但因著存了古風，且有神秘神婆和一年一見的‘隴甘舞’現身，而頗具可看性。

除了這些，便是迎送娘娘的身份。

能入選迎送娘娘的，必須是天資純潔保持童貞之女，為鎮上公推全民投票選出來的少女。換句話說，能入選迎送娘娘的，便說明這姑娘是鎮上數一數二排的上名號的優秀姑娘，自打做過迎送娘娘，鎮上的媒婆便要開始卯足了勁兒，蜂擁而至姑娘家提親說媒，能說成‘迎送娘娘’做媳婦兒的媒婆，當年媒金可高達男方家彩禮的五成！！

唐青柏陪了霍京錚一同來看，打八荒之後，鎮上出錢，晚些時候由上屆迎送娘娘家擺酒，款待鄉里鄉親，擺客大宴，因此佟氏早早起來便開始忙活，只能讓他自己去看。

交換完了花冠，佟宛同虞寧朗站在一邊看著迎送娘娘獻祭，她跟那姑娘一樣，一身素白古時衣裙，濃黑的長髮除卻耳邊兩條辮子，其餘則規規矩矩垂在腦後，有風吹過，揚起她烏黑的長髮，仙闕飄飄，白衣勝雪，熱了多少人的眼球。

他默默的看她，身邊有人小聲嘟囔，似是對她傾慕，妄想若是她能嫁自己為妻該有多好，轉眼便被同伴嘲笑，‘那是佟家唯一的女公子，既然是迎送娘娘，自然要嫁土地爺！’

佟宛跟虞寧朗的關係在渭涼不是秘密，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聽說虞縣長對這個也是默許的，否則，也不會讓佟宛在家裡來去自如，聽說還有她專門的房間。

本來麼，這樣美麗又這樣貴氣的女子，除非權勢滔天，怎能入得了他們的家門，你幾時聽過鳳凰飛落農家落腳的？

年輕人一臉的喪氣，跟同伴玩笑了幾句，擠著走開了。獻祭過半，少女們載歌載舞，古老悠長的歌聲響起，飛過每個人的頭頂，照亮他們虔誠的面容。佟宛唱和著她們，漸漸加入她們的舞蹈，一群綵衣長裙女子簇擁著白衣仙子，在高高的東山頂上，神農廟前，縱情歌唱，翩翩起舞。人們的眼神莫名的溼潤，漸漸加入古老的歌聲，在神廟前匍匐跪拜，吟唱出心底深處最迫切的願望。

“願我兒一生康順，平平安安，”

“願我夫早日歸來，一家團圓，”

“願賜我如意郎君，和合美滿，”

“願我爹早日康復，長命百歲。”

霍京錚震撼的看著腳下的人群，耳邊不時傳來各式各樣的祈禱，他怔怔的看著他們，每一個人，都再認真不過，彷彿眼前泥塑的雕像有生命一般，定能滿足他們的願望。

有人磕破了頭，卻還執意不顧；有人淚流滿面，聲聲哀嚎。

他從來不信這些，認為自己的命運自己掌握，世間若有神佛，何來魑魅魍魎痛苦絕望？可是這一刻，鬼使神差的，他居然有那麼一丁丁的動心，膝蓋癢癢的，慫恿著他嘗試下跪。

漫無目的的抬起頭，那抹白色的身影毫無預期的闖入眼中。她緩緩退出舞群，在神廟前雙手合十，同虞寧朗站在一起向神仙禱告。

他離的太遠，聽不見她說了些什麼，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見一對璧人相互依靠，而後彎了膝蓋三跪九叩，像是洞房花燭前，叩拜天地的新人。

霍京錚忽的握了拳頭，看著她移不開眼神。他的神情似是而非的哀傷，淡淡的愁緒，腦海裡一遍遍回放著他們下跪叩頭的姿勢，一遍遍的插上想象的翅膀，想象她一身紅衣，他一身黑衣紅帽，簇新的新郎禮服，拜天拜地拜祖宗，成就一對良緣。

膝蓋一彎，他倏然跪了下來，唐青柏一驚，也跟著跪了下來，恰逢佟宛起身，轉過身來不經意的看，看見他緩緩下跪的樣子，神色一呆，淡淡揚起笑容。

她跟他，隔著人群遙遙相望，她包容的看著他，說不出是欣慰，還是高興。他直挺挺的跪著，第一次仰頭看她，她是他心裡的女神，若要禱告，他也只向她禱告。

“願，佟宛一生平安，幸福美滿，”

耳邊‘咚’的一聲，獻祭的爆竹響起，漫天的喧囂，淹沒了他的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