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羊脂白玉簪
佟宛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能見到松本良子。
梧桐來請她的時候,她心裡抖了一下,臉上不自覺的褪了血色。
她雖然跟霍京錚說她不怕了,可是說歸說,見到真人,她就又會想起那一晚的血腥暴虐,彷彿耳邊還在回想女孩子淒厲的慘叫聲,下樓梯的時候,鞋跟一崴,佟宛‘咚’一聲坐在了樓梯上。
“小姐,沒事兒吧,”
梧桐嚇一跳,趕忙伸了手去扶她,看見她蒼白的臉色,由不得擔心,“還是身子不舒服麼,要不我叫松本小姐改日再來吧?”
說著就要下樓。
佟宛一愣神,下意識的拉住了梧桐。
“••••沒事,”
她只好勉強的笑,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這幾日不穿高跟鞋,我都有些疏忽了•••剛才是不小心的,沒事。”
她一定要幫著霍京錚找出松本良子的真實意圖!她絕不會被這點困難打到,她不是那等懦弱的女人!
對著梧桐訕訕一笑,佟宛鬆開梧桐的手,低頭檢視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深吸口氣挺起胸膛,不緊不慢的下了樓。
自從那日她誇過她,這是松本良子第二次穿旗袍。
雪白的浮光錦,用銀線繡了暗紋,一直蔓延到腳邊,低調的奢華。高高的領口,配上甜美清純的臉龐,她便是男子眼中再美麗不過的窈窕淑女。
看見她下樓,她忙忙起身,一邊同她打招呼,一邊看著她乖巧的笑。如今很少有年輕女孩子願意穿這樣純白大素的旗袍,她卻穿的這樣有風姿,瘦弱的身軀裹在布料裡,突然多了幾分婀娜,不知是旗袍襯了她,還是她襯了旗袍。
腦海中躍躍欲試,有什麼東西要衝出來,佟宛緊緊攥了手猛地一掐掌心,一股尖銳的疼痛,將那股子躍躍欲試一併消了下去。她朝著她虛弱的一笑,帶了幾分‘病色’,忽略她身上那一水兒的‘白’。
“好幾日沒見你,怎麼今天有空來?”
佟宛拿了主人的身份,一邊吩咐梧桐上茶。松本良子並沒急著答話,很專心的看了看佟宛的臉色,眉眼間淡淡怵起,“我聽說佟小姐自那日和我分開,便患了風寒,竟然還沒好麼?”
算算時間,快一個星期了。
佟宛聽到她說她病了的事,很有幾分吃驚,“你怎麼知道我生病的事?其實都怪督軍,那日與你分別,非說要帶著我領略青州的夜色拉著我去散步,我穿的少了,又新換了衣裳,這不,等到霍夫人和我媽從愉安回來,才算是略微好了些。”
說話的空檔,梧桐給松本良子上了茶,給佟宛上了一杯白開水,還冒著熱氣。佟宛一愣,有些不解的看向梧桐,梧桐別有深意的一笑,將茶杯放到了她面前,“督軍吩咐過了,小姐身子好之前不讓您喝茶,只讓喝白開水。”
松本良子怔了怔,立時捂著嘴輕笑,佟宛面上很有幾分掛不住,她是真不知道霍京錚居然還有這番安排!
“督軍一番好意,可是,也不必還冒熱氣吧。”
如今才過了端午,正是六月份最熱的時候!!
“督軍說了,治風寒最好的藥便是這燙開水呢。小姐放心,我用溫水兌了的,看著燙,其實能下口。”
梧桐笑嘻嘻的說完,也不給佟宛反駁的機會,拿著托盤便下去了。佟宛和松本良子對看一眼,瞧見她眼中戲謔的目光,不自在的輕咳一聲。
“恩,督軍有點小題大做了。”
“這哪裡是小題大做,要是良子有個人能這樣對我知冷知熱的,我不知道要高興成什麼樣子!!”
奇怪,霍京錚和佟宛之間的關係不像是作假,畢竟是在霍夫人跟前。那,那個夏碧微,又算是怎麼一回事?
派去監視霍京錚的人明明說這幾日他都跟夏碧微廝混在一起,她跟佟宛吃飯的那一晚不知為了什麼,還鬧了好大的動靜,隔天,夏碧微就沒有去上學。
如果佟宛當真對霍京錚有意,她會不知道這回事??霍京錚不像是這種腳踩兩隻船的人,那他跟佟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松本良子一時間倒是真有幾分不確定,但想歸想,還是從身後拿出一個禮盒來,放在了佟宛面前。佟宛正看著面前的茶杯,上好的骨瓷,晶瑩剔透的,反射著微微的光芒,她最愛這種亮閃閃的東西。
“佟小姐,那一日真是對不起。你好心請我吃飯,卻鬧的不歡而歸,後來聽說你著了風寒,我想必定是因為那一日受驚的緣故,良子心裡覺得萬分的抱歉,今日上門,特來像佟小姐賠罪!!”
松本良子說著,微微欠了身,滿臉歉疚。佟宛一愣,待反應過來,趕忙放了茶杯挪了挪身子坐到了良子身邊,心一硬,撫上她的手。
“快別這樣!我著了風寒原是我自己不小心,我耍賴賴到督軍頭上,已經是放肆,哪裡還能再怪到你身上??你要是這樣客氣,我本來還把你當朋友,豈不是看輕了你我,恩?”
腳微微的疼,好像是剛才下樓梯的時候崴到了,佟宛面上越發隨意,笑的極親切溫和。
大約是看出了佟宛的認真,松本良子猶豫了一下,再沒說其他多餘的話,“佟小姐說的是,是良子小氣了。可這份禮物,是我自閨中選出來,我的最愛之物,佟小姐還是收下可好?”
良子說著,一邊看向禮盒,眼眸裡閃過一抹喜愛的神色。佟宛不好推,只得笑笑應下了,“看你的樣子,必定是什麼好東西,”
一面說著,一面就手拿來拆開,露出一個古香古色的紫檀木盒,長方形的,略略一使勁開啟,一隻羊脂玉簪子隨即映入眼簾。
佟宛一愣,手僵了一下。
“這是?”
雪白雪白的顏色,只單獨一根,簪身光潔綿軟,摸上去略有餘溫,乃是上好的古玉。她記得,她母親的妝盒裡好像也有這樣的一隻,只是顏色比這個稍微泛些翠綠,其他的都一模一樣。
母親說這是家傳之物,是當年太祖姑母進宮封貴人時,皇上賞的一對兒玉簪,還有另外一支,滿清覆滅的時候佟家家道中落,被下人偷出了府,從此再不見蹤跡。她來青州之前幫母親收拾東西,母親還一臉惋惜的說,若是簪子還在,那她出嫁時便能成雙成對的陪嫁給她,好過現在形單影隻。
這簪子看著簡單,可是價值連城,這樣上好的玉,如今根本沒有這樣成色的。
佟宛吃驚的看著松本良子,毫不掩飾。
她果然打探了自己的身世,竟肯拿這樣貴重的物件來討好自己!
“怎麼,佟小姐認得這東西?”
松本良子也驚訝,“這是我父親初來中國時,從一個古董店商人手裡高價收來的,聽說這東西很有些來歷,是從宮裡出來的,故宮似乎還有記檔,說是丟了好些年了。那商人破落了,只得將這東西賣給我父親換活命錢,父親又轉贈給了我。我聽督軍說佟小姐家裡是世代書香,想著這樣古樸的東西佟小姐一定會喜歡,所以就貿然帶來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極仔細的盯著佟宛的眼神,瞧見她毫不猶豫的點點頭,面上浮現起一絲驚喜,“真真是巧了!松本小姐可知道,我本是滿洲人,我家裡,也有這樣一支簪子,聽母親說是祖傳的,本是孿生一對兒!竟想不到今日來了青州,居然還能有緣見到這物件兒?”
佟宛一面說著,一面從盒子裡小心的拿起簪子專注的看,掩飾不住的喜愛,松本良子聽說她是滿洲人,自然是再驚喜不過,“我就說,瞧著佟小姐這一身的做派,必定是大家族的姑娘,想不到,竟然是滿洲貴族!”
聽見她說‘貴族’,佟宛彷彿有絲不喜,斂了斂笑容,略有些不自然,“嗨,什麼貴族,我家不過是平頭百姓,碰巧生於滿洲人家,跟貴族是半點邊兒都沾不上的!”
佟宛面上的躲閃,係數落入松本良子眼裡。她心裡淡淡鬆口氣,笑著看佟宛不說話。佟宛拿著簪子端詳了好半天,末了,將它放回到盒子裡,仔細的蓋了蓋子,又最後看一眼,一臉惋惜的放回到松本良子面前。
“松本小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東西,我不能要!!”
佟宛沉重的搖搖頭,無比的認真。松本良子一驚,慌張道,“你不是說這東西原先是你祖上的麼?怎麼,是有哪裡不對??”
“不不,松本小姐別誤會。佟宛只是覺得,這東西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摺合現在的市價,大概要幾千塊大洋,青州一年的稅賦也才多少,區區一根簪子!
她已經透了底給松本良子,這東西即便是她再喜歡,也都不能要!
松本良子看佟宛堅決的眼神,一下子就急了,“佟小姐,我是真心實意的•••”
“松本小姐,你聽我說,”
佟宛徑自打斷了松本良子“如果我不知道這東西的來歷,那麼我自然是會歡喜的收下。這根簪子,說它價值連城都不為過,就是我們佟家,如今要我們拿錢將這東西買回去,我們都一下子拿不出來這麼多錢。松本小姐,玉這東西,是要看緣分的,既然松本小姐如今是它的主人,我相信,這是它自己的選擇,跟是不是佟家祖上的東西,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若貿然接下了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心裡會不安的,”
佟宛鄭重的一笑,將盒子輕輕的推到松本良子面前,“松本小姐,還請你要好好的對待這根簪子。我媽說過,這簪子要隨佟家女眷出嫁時到新房的,等松本小姐有一日能碰上心上人,紅燭洞房時,我相信,它一定會為你帶來好運,我會為它祈禱的。”
松本良子愣了愣,一時之間沒了言語。
她看得出,佟宛是真心不打算要這東西。她本就是投其所好,現在這樣一來,她倒是有些弄不清,她到底是結交了佟宛,還是沒結交上?
二人都沉默著,各懷心事,氣氛微微的凝滯。正在這時候,一陣軍靴的聲音響起,霍京錚的身影自門外進來,看見松本良子的一剎那,眼眸微利,隨後爽朗開口。
“松本小姐,許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