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日月更迭
鍋裡奶白色的魚湯正沸騰著，裴雅逸手裡正在攪動的勺子頓了頓，隨即放下，關火，撒上一點嫩綠的蔥花，然後淡淡一笑：“爺爺，您還沒老，我這些把戲，您一早就看出來了。可是您為什麼等到現在才來揭穿我？”
裴正卿原本是來興師問罪的，不料架子還沒端起來，倒先被這個孫子給噎住了，他氣道：“胡鬧！裴氏是歷代先輩的心血，怎麼能由著你這樣翻來覆去隨意攪動風雲？”
“正因是百年的基業，您也不想看到裴氏走向覆滅。”裴雅逸完全不吃他這套，知道這個爺爺並不是來追究自己責任的，於是輕輕鬆鬆切換了話題：“這麼龐大的家族，有許多矛盾由來已久，逐漸已經演變成沉痾痼疾，難以根治。很多事情就不勞煩您了，您好好休養，交給我就行了。”
一語中的。
誠如裴雅逸所言，裴氏經營數代，是多麼龐大的家族，直系旁系支系，沾親帶故的親戚沒一個不想分一杯羹，縱然已經得到應有的利益，卻還想得到更多。日積月累，攢了許多明面上看不到的問題存在，現在之所以還能維持平靜，是因為大家的利益目前來說都還處於一個較為平衡的狀態，一旦發生點事情，不說虎視眈眈的競爭對手，單是裴氏內部，必然已經開始自亂陣腳。
裴正卿雖然已經退居幕後，將裴氏的事情交給裴雅逸來辦，但他的視線卻從未離開，累積多年的問題也越來越大，說心中不憂慮，那是假的。
當年他也不是不想整治，但師出無名，並且那時候的矛盾還不如現在這樣激化，現在這些利益群體相互勾結，牽一髮而動全身，即便想動，也必須要有十足的把握。
但他始終沒有找到機會。
裴雅逸不需裴正卿明說，也能看到諸多弊端，但真正動手整治，卻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從他入裴氏的第一年起，就在盤算計劃著，時至今日，終於找到了時機。
裴正卿聽見他說出這番話，就知道了他的打算，他嘆了口氣，語氣有所鬆動：“我知道你是為了裴氏好，但是……現在不是最佳的時機，沒有機會，強行創造機會，只怕會兩敗俱傷。”
裴雅逸笑了起來，道：“您既然這麼不放心，不如幫我做點什麼吧。”
“膽子這麼大，事前連個商量都沒有，你就敢貿然動手？”裴正卿說到這裡，聲音加大：“想必裴總是有了十足的把握的，哪還需要我這個不中用的老頭子幫忙？”
他這話說得酸溜溜的，但顯然並沒有多麼生氣，裴雅逸是他一手扶持起來的，天資聰穎，優秀比之他當年還要甚過幾分，縱然嘴上抱怨著，心裡卻覺得欣慰。
裴雅逸也知道老人家雖然語氣兇一點，也不過是耍耍彆扭脾氣，要是真的有事讓他幫忙，他也一定不會推辭的。
蕭輕塵抱著一床棉被進門的時候，被裴雅逸接了個滿懷，他從被子後面探出頭來，道：“我來。”
她舒了口氣，對裴雅逸是從來不客氣的，於是鬆了手，往餐桌方向走。
晚餐很豐盛，鮮魚湯，紅燒牛肉，配著煮好的麵條，煎得嫩嫩的溏心雞蛋，淋上蕭輕塵炒制的辣椒醬，麻辣之中又帶著微微的回甜。
裴雅逸放好被子回來，就看見她捧著一隻白瓷湯碗，臉都埋進去了，喝湯喝得呼嚕嚕的。
他失笑：“平時端的架子都不要了嗎？蕭小姐，您的儀態呢？”
蕭輕塵咬了一口雞蛋，滿嘴香甜的味道，懶得搭理他，伸出筷子攪拌辣醬。
“我們回去吧。”裴雅逸說著，語氣清淡，動作輕緩地挑起麵條，拌勻辣椒醬。
蕭輕塵一怔，卻並沒有多問：“好。”
她知道，裴氏要迎來一場改變了。
…………
裴氏身為S市的龐然大物，現在僅僅因為兩個專案而導致了資金週轉不開，即將延誤工期違約的狀況，令很多人瞠目結舌。
因為縱然這兩個專案都是重中之重，但裴氏的影響力在業界是多麼可怕。縱然是後起之秀，勁頭越來越足的季氏，也不得不避其鋒芒，因為這兩個專案，前前後後季氏也不是沒有插手，但最後的結果幾乎毫無懸念。
越是這樣，在裴氏動搖的時刻，人們才越發不敢相信。
但這種不敢相信沒有持續多久，因為裴氏的股票開始下跌。
原本只是每天一點點地跌，剛開始大家都沒有在意，股市漲跌都是正常的，這個幅度也不算大。
但很快，有人變了臉色。
裴氏的股票持續一週下跌，每次的點越來越大，最後終於在一串紅色的指標下跌停板。
如此再持續一週。
這是一個驚人而可怕的資料。
股市動盪，股東們不會不知道，但比這更可怕的事情是，有人開始拋售手裡的股權。
要知道，雖然眼前是一個難關，但裴氏還遠遠不到倒下的時候，而現在這些人卻開始惶惶不可終日，做出這樣令人瞠目的舉動。一開始大部分人都以為，這些人過於小題大做，經不住一點風吹草動。但漸漸地，隨著拋售的人越來越多，訊息傳得越來越快，原本堅信不疑的人也開始動搖了。
這麼多人都選擇了放棄，要是自己還死守手裡的東西，會不會血本無歸？
但有人相信，也有人選擇質疑，一部分人想找到裴正卿，要求董事長在這個時候站出來主持大局。
但卻得到裴正卿助理的傳話，裴正卿早在兩週前就因為身體不適，住進醫院療養了。
裴昊遠在N市，裴昆難當大任。
直到這時，才有人想起來，在裴氏完完整整之前，是誰在主持著這一切。
股東們這才想起，裴雅逸當時每天拉著大家召開股東會議，要求籌資，並不是沒有道理，顯然比裴昆有遠見多了。如果不是董事會罷免了裴雅逸的任職，現在會是什麼樣的局面誰也說不清，但慢慢地，就開始有一種傳言，說裴雅逸如果在，一定會比裴昆處理得更好。
股東們議論紛紛，頂層人員各有想法。
董事會再次召開，最後宣佈裴雅逸復職。
彼時，裴雅逸正在S大的學區房裡，陪著蕭輕塵擇菜做飯。
等他接了電話，蕭輕塵才無奈地嘆口氣：“你去吧，我自己可以的，你都黏了這麼多天了，煩不煩啊。”
裴雅逸笑：“不煩，怎麼都不煩。”眼裡光芒微現，流水無聲。
最後還是被蕭輕塵推著出了門。
時隔數月，裴氏再次以謙卑的姿態迎回他們的總經理，正如當年裴雅逸留學歸來時，雖然上位總經理，他們心中不服，面上的謙卑卻與現在如出一轍。
股東以及董事，原本的上百人，經過這段時間的小股權拋售，現在站在這裡的人只有當初的70%。眾人看著這位裴家的後起之秀，期待他能把即將陷入泥沼的裴氏一把拉起，力挽狂瀾，安撫上下。
誠如眾人所期待的那樣。
裴雅逸的歸來不僅讓兩個大型專案重新啟動，甚至還帶來了更為驚人的訊息。
裴正卿真正退居幕後，把手裡所有的股權過繼給了裴雅逸。
顏氏、季氏紛紛伸出援手，想在這個時候幫裴氏一把。
顏氏也就罷了，裴雅逸的母親顏嵐，家裡只有一個感情非常好的哥哥，顏岑。而顏岑膝下無子無女，從小對裴雅逸喜愛有加，顏氏以後究竟會歸誰管？現在誰都不知道，但是，誰都掂量得出，他這個舅舅的份量。
此時小部分股東拋售股權，裴雅逸就在背後默默接住，誰也不知道，到底是他一開始就精心安排好的，還是事情真的那麼湊巧。
裴正卿心中有猜測，但並不說話。他明白裴雅逸也是為了裴氏好，縱然選的時間看起來十分致命，但並不妨礙他對裴氏重新洗牌、重組的渴望。
G省的專案原本就是裴雅逸經手，現在有了兩家的注資，稱得上如虎添翼。
而B市的專案，原本也只是迫於輿論，裴雅逸並未在這個專案上做手段，出事情是意料之外，而裴昆的應對卻顯得手忙腳亂。
有了資金，加上正確的領導，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裴氏的高樓仍然矗立著，看似和之前沒有任何變化。
但裴雅逸明白，裴正卿也清楚，在風雨平息之後，裴氏，即將迎來新的征程。
而同樣在S市的季氏，現在的掌權人尚未完全完成交替，對於裴氏的事情，他們有著不同的看法。
季如風皺著眉：“父親，裴氏這次雖然給出了豐厚的回報條件，但並沒有實質性的……”
“如風，”季景林微微搖頭，眼裡都是不贊同：“我知道你的顧慮，但裴氏現在能給出的，最好的條件也不過如此了。想從裴家那個小子手裡得到一點股權，只怕他轉頭就會因為這個提議而替換了人選。G省專案原本就是我們想拿下的，這次的事情，我暫時也看不出端倪。”
季如風頓了頓，沉默不語。
“先看看情況吧。”季景林輕輕在他肩上拍了拍：“先靜觀其變，裴氏的水原本就不清，裴雅逸究竟是在攪得更混，還是趁機摸魚，很快就會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