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時過境遷
“什麼機票？”沉穩的男聲在身後響起。
季如風一頓，掛了電話，回過頭來，微微低頭道：“父親。”
季景林年過五十，保養得極好，還是一頭黑髮，穿著筆挺的西裝，腰腹沒有贅肉，肩背挺直，身量高大。光是站在那裡，就給人一種極強的壓迫感。他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目光裡有著不容忽視的威嚴，以及淡淡的詢問：“如風，大年初一，你要去哪裡？”
“父親，外面冷，進去說吧。”季如風神色不變，並不因為季景林的到來而覺得惶恐，他動作自然，微微頷首，看起來謙遜又溫和。
季景林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永遠知道在合適的時候露出合適的表情，他想法很多，懂得審時度勢，情商也不低，無疑是個優秀的商人。他對這個孩子很滿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遲遲不肯接過季家的大任，但這一點美中不足，足以毀了優秀的全域性。
他神色微冷，不置可否，轉過身下了樓。
舒適的純黑牛皮手工沙發，鉛灰色的地毯，頭頂的吊燈也是冷冷的白色。偌大的房子，平時都是季景林住，配有一個保姆和司機，整個家裡看起來冷冷清清，即使是過年，也依舊沒什麼人氣。
季景林坐在寬大的沙發裡，略微後仰，擺出放鬆的姿態，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一個跟兒子談心的父親。季如風坐在旁邊，雙腿交疊，雙手交握，神色認真，似乎在開一場重要的會議。
他們已經太久沒有這樣坐下來像對親密無間的父子一樣交談，幾乎忘記了該用怎樣的姿態面對彼此，所以動作僵硬，顯得有幾分尷尬。
季景林嘆了口氣，率先放棄了這種彆扭的、故作溫情的模式，他開口道：“如風，我並不喜歡繞彎子，關於你為什麼不願意回S市接手季家，我大約知道了一點風聲。”
季如風並未表現出任何不自然，他反而笑了，做出側耳傾聽的樣子：“什麼？”
鎮定自若的樣子，倒是把原本心生不滿的季景林弄得笑了笑：“你倒是冷靜。”
季如風淡淡一笑，並不說話。
“那個女孩子，我略有耳聞。”季景林在商場上就是雷厲風行，面對自己的兒子，也不會有過多周旋，他直接道：“你就是因為她，才不願意回來嗎？”
季如風眼神一頓，手指不著痕跡地握緊，面上還是雲淡風輕：“父親怎麼也愛打聽一些八卦訊息了，肯定是您收買了如音，她告訴您的吧。”
“你不必套我的話，”季景林擺擺手：“不是你妹妹告訴我的。先不說這個，不管是誰告訴我的，只要我知道有這個原因就行了。”
“怎麼父親會以為，我會感情用事，為了一個女孩子而放棄自己大好的前程嗎？”季如風侃侃而談，神情中透出一股淡淡的自信。
“當然不會。”季景林目光沉沉，一語擊穿他的偽裝：“這個女孩子，雖然只是你滯留C市的原因之一，但你會因此而耽擱你寶貴的時間，尤其是年輕這幾年，正是你收攏人脈，建立社交關係網的大好時機。”
“父親……”
“我不會對她做什麼，”季景林道：“自然我對你說的話也算數，我再給你一年時間，諾雅銷售總監的位置，是你最後的臺階。”
季如風垂下眼，端起桌面上熱氣騰騰的紅茶，並不說話。
“你不用緊張，我也不是不理解你想靠自己的實力上位的想法，只是如風，父親老了，已經等不及。”季景林看著神情並不服輸的兒子，幽幽嘆口氣：“回來吧。”
季如風與季景林之間的相處，很少有這樣帶著感情交流的，父親突然的服老，讓他有些不適應。他怔了怔，下意識地去看季景林，卻只看到他淡漠的表情，疏離的神色，好似沒有半分疲憊。
“關於蕭小姐的為人，我不會只聽取旁人的看法，我大概蒐集了一下她的資料，是個優秀的女孩子。我不是封建的人，不講求什麼門當戶對，只要人品好，你中意，就行了。”季景林很巧妙地用了“蒐集”這樣一個詞，其實就是調查，但考慮到自己兒子的想法，他的用詞加以修飾。
季如風笑：“不知道是哪個旁人，說話這麼管用，都能傳到父親耳朵裡。”
“這我可不能說，說出來，便廢了我一步棋了。”季景林見他不再糾結蕭輕塵的話題，也略微笑了笑：“算是父親給你出的一道題吧，身邊人很多，但只要你仔細留意，總會發現異常的。”
季如風知道他不會再給自己透露更多資訊，便作罷，舉起面前的紅茶杯，笑道：“謝父親指點。”
季景林自然滿意他的反應，也端起茶杯，與他輕輕一碰。
…………
裴雅逸端坐在C市一家公立醫院嘈雜的輸液區的時候，內心是許久未有的安寧。
他看著蕭輕塵皺著眉頭在醫院科室之間穿梭，拿著藥一路小跑，仔細記下護士的囑託，時不時仰著頭看輸液的速度，最後靠在自己肩頭睡著了。
昨晚她睡得很晚，照顧了自己很久，剛準備要睡覺，又遇到放煙花，還給自己做了吃的，現在終於放鬆下來，靠在自己身上小憩。
雖然周圍環境有些嘈雜，但裴雅逸微微側頭，深深吸了口氣，鼻端是她清新的髮香，甚至還能聽見她細細的呼吸聲。他一動也不敢動，深怕一個動作，就驚醒了她，醒來，她就會露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態，用冷冰冰地叫自己的名字，竭力想和自己劃清界限。
但到底蕭輕塵睡得不熟，她心裡惦記著裴雅逸要換點滴瓶，睫毛動了動，十分不安穩，她掙扎著睜開了眼。
裴雅逸一頓，吸了口氣，已經做好她要翻臉的準備，卻看到她一下子站起來，第一時間看了看瓶子裡剩下的液體，朝服務檯走過去，叫了護士過來換藥。
蕭輕塵看著剩下的一瓶藥被換上，舒了口氣，不經意對上裴雅逸微亮的眼神，她一怔，輕聲道：“餓了嗎？”
裴雅逸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麼，他想過許多可能，唯獨沒有想到，她態度這樣溫和，語氣如此關切。
“還好，”他微微一笑：“回去吃吧。”
蕭輕塵點頭，在他身邊坐下來。
“你……”她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問出來：“新年都不陪著嵐阿姨他們嗎？”
雖然離開幾年，但她心裡說到底還是關心著養育她多年的裴昊和顏嵐夫婦的，縱然裴雅逸有多麼不對，但也與他的父母無關。蕭輕塵敬重他們，離開這幾年時光，卻從未打過電話回去。一開始是怕被裴雅逸發現，到後來，更近乎是一種近鄉情怯，心有愧疚，每每輸入號碼，都被她一一刪除了。
“我把他們心疼的女兒弄丟了，”裴雅逸苦笑一聲，半靠在冰涼的金屬椅上，聲線淡淡：“我媽便再沒給過我好臉色看，回去過一兩次，後來直接省了。”
他沒有說，其實顏嵐和裴昊的態度只是一方面，哪有自家父母不想見到兒子的道理。只是他心裡對蕭輕塵的感情實在太過深沉，回到N市，讓他無可避免地想去過去的諸多時光，想起當年種種，而想起今她離自己而去，內心的空洞便永遠無法癒合。每回去一次，那空洞便深上幾寸，後來索性不回去了。
蕭輕塵不知道顏嵐對自己竟然這樣看重，心裡的愧疚便更深了些，直後悔自己一直以來都不聯絡她，讓她為自己擔憂了。只是她還沒想好，該怎麼去解釋自己的離去，該怎麼說自己這幾年的心路歷程。越是逃避，便越是拖沓，到最後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一時語塞，坐在一邊，愧疚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如果你願意和我一起回去的話……”
“我去給你接點熱水。”蕭輕塵倏然起身，不看他一眼，朝著開水房走去。
裴雅逸已經出口的半句話便被打斷，淡淡的尾音很快消散在空氣裡，沒有半點痕跡。
他抿起唇角，露出一個略帶自嘲的笑容。
還是，太心急了。
蕭輕塵端著兩杯熱水回來的時候，兩個人都默契地不再提之前的話題，直到裴雅逸輸完液，蕭輕塵拿好藥，開車回到家。
裴巍然和陳曼冬已經準備好午餐，看見兩個人回來，裴巍然便眼前一亮，上前扶住裴雅逸：“哥，總算回來了，看我做了好多好吃的！”
裴雅逸略略一掃桌上，雞鴨魚肉，冷盤熱菜，甜點水果，倒是十分豐盛。
蕭輕塵在一邊涼涼地開口：“裴醫生，點外賣來充當自己的手藝，好歹先把包裝盒扔出去吧。”
陳曼冬笑出聲來。
裴巍然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姐你真是的，讓哥高興高興，誇獎我幾句啊，從小他就知道欺負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裴雅逸拉開椅子坐下：“讓我高興，就把你的房間收拾出來給我。”
“什麼？”裴巍然眉毛一皺，差點跳起來：“你居然要趕我出去，你還是不是我親哥了！”
裴雅逸淡淡一笑，目光沉沉地看著他。
“啊……哈，哈哈……”裴巍然笑得乾巴巴的：“是，是，那個……病號比較重要哈，我突然想起來，醫院好像還有給我留一個單間宿舍。”
蕭輕塵：“……”所以你們就這樣決定了讓裴雅逸住進我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