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撲朔迷離
大廳里人來人往，但燈光微弱曖昧，既不會影響視線，又讓人覺得隱私感極強。
蕭輕塵和季如風站在角落陰影處的柱子邊，正好又是窗邊，窗簾是暗沉的酒紅色，在他們身後形成了極好的背景，遮擋住了別人的視線。
季如風的嗓音極為溫和，眼神隱在黯淡的燈光陰影下，顯得深邃又溫柔，他看向蕭輕塵的眼神從來都是這樣，溫柔如水，溫暖直率。
“輕塵，”他聲音輕輕：“關於我喜歡你這件事情，已經很久了。”
他說話一向很有分寸，含蓄內斂，多數時候都以暗示為主，雖然蕭輕塵知道他對自己的心思，但卻從來沒有聽他這樣直接地說出來，一時有些措手不及，眼神飄忽，為難地想著該說什麼。
“我知道，你又在想拒絕的話了。”季如風笑得輕鬆，眼裡卻是一片暗沉：“我以前都是暗示，只是你太聰明瞭，每次都能用同樣的方式拒絕我，我這樣直接地說出來，你卻需要思考一下。”
蕭輕塵看得出他的失落，想說點什麼，卻聽他接著道：“輕塵，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感情的事情，沒有辦法勉強。”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喜歡你這件事，我堅持了這樣久。聰明的生意人都知道，虧本的投資要懂得及時收手。”他的聲音溫柔繾綣，即使說著自己的困頓，卻依然風度翩翩：“可是感情不是做生意，無法用我的付出去衡量你對應的回饋。喜歡你是我自願的，拒絕我也是你一直明確示意我的，誰都沒錯。”
“輕塵，”季如風忽然走進了她一步，聲音輕得彷彿羽毛一般：“即使我都知道，但我還是想試一試。你……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
蕭輕塵手足無措：“師兄，我……對不……”
“算是我的請求吧。”季如風還是笑，笑得眼裡都是失落和哀傷，但他的語氣不變，目光依舊柔和：“我請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成為你的男朋友。”
“我想，我以一個騎士的姿態守護在你身邊，已經太久了，久到我已經很少奢望，我也能以王子的身份，和你並肩站在一起。”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是輕塵，和我試試吧，算是我單方面的，無理的請求。”
他的語速很慢，目光一直凝視蕭輕塵，看似溫和從容，垂在身側的手指卻把精緻昂貴的西裝都捏起了褶皺。
季如風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蕭輕塵的。
或許是第一次見到她暈倒的時候，心裡那種揪心。又或許是看見她發表在校刊上的稿子時，隔著文字都能感覺到的那種明媚陽光，以及說不出的淡淡憂傷。也或許是畢業就發現了她不見了，追尋千里的惶恐不安。
守護多年，他從未覺得疲累，從未想過放棄，是因為他從沒發現過，蕭輕塵有對其他人高看一眼。他已經是最接近她的異性，他們彼此熟知，彼此欣賞，相互關心，相互問候。他一度以為，只要堅持下去，她終歸會不再拒絕自己的暗示。
但，直到裴雅逸再次出現。
她看他的眼神，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是那樣璀璨明亮，是溫和與冷漠皆有，是關心與防備並存，是那樣矛盾與複雜。
季如風就知道，原來有人，比他還要接近她。
甚至，那距離超過自己太多太多。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頓悟，也許，無論他再堅持多久，都是沒有機會的。
於是他終於慌了，他想，要是再不努力一把，也許多年的堅持，終將化為一聲不由衷的祝福。季如風看得懂裴雅逸的眼神，裴雅逸看向蕭輕塵的眼神，完全不是一個兄長看待妹妹該有的眼神。他的眼裡除了溫柔寵溺，還有極強的佔有慾，每次看著蕭輕塵，他總是目不轉睛，每次看到自己和蕭輕塵走得近的時候，他眼裡的寒光幾乎要實質化。
蕭輕塵卻看不出來。
她能輕易感知自己的感情，並且巧妙地劃清界限，卻看不懂裴雅逸的眼神。
季如風以為是她不知道，是她多年和裴雅逸生活在一起，從未往那方面想，所以認為他對自己是一種兄長的關懷。
可是那天她說，裴雅逸和她不是兄妹，沒有血緣關係，她的事他沒有權利管。
這不是一個妹妹對兄長的語氣。
每次說起裴雅逸，她的目光總是躲閃，神色總是不自然。季如風直到現在，方才頓悟，聰明如她，哪裡是不懂，分明是逃避。
季如風驀然覺得無望，那種在黑暗裡跋涉千里，好不容易見到黎明的微光，卻又一腳踏空，墜入深淵的無望。
距離懸崖只有一線之隔，季如風緊緊抓著手裡的救命稻草，命懸一線，卻還能雲淡風輕，談笑風生：“如果你願意的話，就請你擁抱我一下。無論是出於對我的同情，還是愧疚，又或者別的什麼，乃至於不是愛情的任何情緒。我都請求你，擁抱我一下。”他看著蕭輕塵因為窘迫而微微發紅的臉，輕聲道：“作為王子與公主的擁抱。”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說得上卑微的請求，會得到什麼樣的回應，他已經賭上了自己多年堅持守候才得來的位置，再也沒有更多的賭注，至少在蕭輕塵面前來說，這已經是他最特殊的地方了。
蕭輕塵迎著他溫柔的目光，只覺得所有的情緒都無所遁形。季如風從來都是優秀的，他的能力體現在方方面面，誠如他父親季景林所說，他不該埋沒在這個諾雅小地方。季如風到底為什麼遲遲不願意回S市接手季家的產業，為什麼想從諾雅的基層做上去，他雖然聲稱是想了解公司情況，想一步一個腳印，但是蕭輕塵明白，這裡面恐怕自己的比重佔了多數。
她感動於他的照顧與扶持，僅僅是幾年的校友關係，沒有做出任何實質性的承諾，就遠赴千里，找到自己，並且尋了一個最好的身份守在自己身邊，要說蕭輕塵心裡毫無觸動自然是不可能的。
有一個人願意暫時放下自己的大好前程，願意荒廢自己的黃金上升階段，就是為了守在於大局上對他毫無幫助的自己身邊，並且毫無怨言，從未越矩，這份情誼，恐怕世上少有人做到。
蕭輕塵在這一刻無可避免地想到了裴雅逸，當年他在氣頭上差點對自己做出那樣的事情，事後被裴昊和顏嵐發現，送去了F國，輾轉數年，他成為了裴氏的總裁，然後找到自己，來到了自己身邊。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那件事情，如今守在自己身邊的人，會是誰？
她沒有答案。
這原本就是一個不成立的假設。
季如風原本是和裴雅逸一樣優秀的人，而如今，裴雅逸已經是裴氏的總裁，他卻還只是諾雅的一個小職員，雖然即將成為銷售總監，但一個諾雅，怎麼能跟超級巨頭季氏相比？他失去的不止是這幾年的時間，還有人脈、學習的能力，以及更多無法用言語明確衡量的東西。
如果自己今天不答應他，他會怎樣？就此離開，還是繼續堅持？
蕭輕塵這樣想著，便問了出來：“如果，我的答案是拒絕呢？”
季如風似乎早有預料，他目光沉沉，原本明亮的眸子終於黯淡下去，他抿了抿唇角，似乎是想笑，原本招牌式的陽光笑容，卻在這一刻顯得那樣難以做到。
“如果你拒絕……”他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來，肩膀微微顫抖：“那我，可能會比較難過啊。不過這幾年，我大約也習慣了你……”
他話音未落，眼前的女孩突然踮起了腳尖，伸出雪白的皓腕，輕輕抱住了自己的腰。
季如風一怔，多年溫和的脾氣，造就了他沉穩的性格，這一刻，他卻感覺到心裡的衝動從未如此強烈。她原本還在說著拒絕的話，卻在後一刻擁抱住了自己，他的動作僵硬，乃至於聲音顫抖：“輕塵，你……明白自己的動作，是什麼意思嗎？”
蕭輕塵手上的力道再緊了幾分，她的臉貼著他的肩膀，聲音輕輕：“我明白，如風王子。”
我忠誠的騎士，如果拒絕不能讓你退卻，那麼我就只能答應你的請求。我也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成功，但至少，我願意嘗試你的提議。我已經荒廢你太多時光，如果失敗，哪怕你滿身傷痕，卻也終於能邁出腳步，拾起屬於自己應有的榮耀了。
季如風何嘗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但正因為他明白她的想法，才更覺得自己多年的守護，是如此值得。
他俯身，伸出手臂，緩緩地，用力地，抱緊了他的公主。
我的公主，終於將你擁入懷中。終於，我不再是隻能守候你的騎士。
他們各懷心思，緊緊擁抱，在這一刻殊途同歸，酒紅色的窗簾翩翩飛舞，薄紗繚繞，氛圍格外美好。
直到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來：“你們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