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暗夜長風
風裡有著淡淡的香味，酒店位於半山腰，許多設計都加入了自然的元素，牆角一枝明黃色的臘梅開得正豔，於黑夜中怒放，花香陣陣，沁人心脾，好似獨自沉默，又好似對周遭的一切喧囂不屑一顧。
蕭輕塵聞著這香味，心情稍微冷靜下來，方才想起自己被裴雅逸抱著有多麼尷尬，她掙了掙手臂，推開他，唇角略彎，道：“我進去了。”
她在笑。
裴雅逸不記得多久沒有看到她對著自己露出這樣發自內心的笑容了，一時有些愣怔，好一會，方才輕聲道：“吃飽了嗎？”
蕭輕塵微微點頭，不想多說，側過身就往走廊出口走。
裴雅逸看著她纖細的背影，想說點什麼，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然後看到她緩緩停住，轉過身來。
裴雅逸黑沉沉的眸子裡有了微微的亮光。
蕭輕塵從外套裡伸出手來，純黑的西裝外套，雪白的皓腕，深藍的絹花，她輕輕取下了掛在肩頭的外套，一步一步往回走，臉上的表情已經恢復到慣有的淡然。
“謝謝。”她輕聲說著，把手裡的外套遞到他面前。
裴雅逸看著那純黑的外套，沒有伸手去接。
“來之前的事情，你不跟我解釋一下嗎？”他聲音淡漠，眼裡細微的光亮也暗了下去，雖然沒有明說，但蕭輕塵也明白他的意思。
他問的是兩件事，為什麼她會把他推給季如音，為什麼她看起來好像跟季如風十分親密。
蕭輕塵其實可以不回答，她想著，你既不是我哥，又不是我別的什麼人，我完全可以沉默。
但她的心裡忽然就有了火氣，她看著裴雅逸，忽然笑了，那笑容雖然好看，卻極淺極淡，看著十分薄涼，讓人只感覺到冷漠疏離。
“我和什麼人來往，也要問過你嗎？”蕭輕塵挑著眉，唇角盡是嘲諷：“你是我的誰？”
縱然平時有些摩擦，但她的言辭卻從來沒有這樣尖銳過，裴雅逸明顯感覺到她十分生氣，他微微皺眉：“我問的不是這個。”
他太瞭解她，雖然她故意做出和季如風親近的樣子，但裴雅逸一眼就知道，她和季如風，並沒有什麼。
蕭輕塵一頓，眼裡光影明滅，想起那天季如音在咖啡廳時，臉上嬌羞的神情，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酸酸澀澀，堵得人心慌。
“你和她……”蕭輕塵看著他深邃的眼，忽然覺得難以啟齒，他的目光太過專注，眼神不閃不避，倒是讓她先別開了眼，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你們，是不是……”
裴雅逸皺眉，走近了一步，低著頭把外套再蓋在她肩膀上，低聲問：“什麼？”
蕭輕塵垂著眼，她有些自嘲地想，每次她反擊裴雅逸的時候，總是拿他說過的話堵他，說自己不是他的妹妹，說他們之間沒有什麼親密關係，所以她交往誰他管不著。但現在，她想問一句，你和季如音是不是男女朋友關係，卻顯得差別待遇，無法開口。
這樣的雙重標準，裴雅逸並不覺得，蕭輕塵倒是先為難起來了。她心裡更隱秘的想法是，我為什麼要這樣在意，裴雅逸和誰在一起，跟我並沒有關係，如果他真的和季如音在一起了，那麼更好，他就會少點時間來煩自己。
“塵塵，說話。”裴雅逸的聲音近在咫尺，沉沉悅耳的嗓音就在自己頭頂響起。
蕭輕塵深吸一口氣，咬牙道：“你和季如音，你們難道不是……”
“輕塵？”
蕭輕塵一怔，猛然回過神來。
為什麼她這麼在意？為什麼要問出口？用什麼身份來問，問完會是怎樣尷尬的場面？
她伸手推開裴雅逸。
她的動作太突然，裴雅逸措手不及，皺著眉退了半步，她肩上的西裝外套也隨著她的動作掉下來，落在地面上，鬆散地堆成一團。
“師兄。”蕭輕塵吸了口氣，回過頭看著季如風擔憂的目光，輕聲叫他。
季如風朝她一笑，方才看向裴雅逸，微微點頭，難得地沒有說話。
他不說話，裴雅逸也懶得跟他客套，這兄妹倆，一個纏著自己，一個跟著蕭輕塵，真沒一個讓他有好感的。
“我看你出來這麼久一直沒回去，所以出來找找。”季如風手腕上搭著一件大衣外套，正是蕭輕塵帶來的那件。
“謝謝。”蕭輕塵接過那外套，輕輕攏在自己肩膀上，然後蹲下身，把掉在地上的西裝外套撿起來，遞給裴雅逸：“我想，也許已經沒有解釋的必要了。”
裴雅逸伸手，隔著柔軟精緻的面料握住她的手腕，唇角的弧度在笑，眼裡卻是一片冰涼：“這裡風大，我們回家再說。”
蕭輕塵用力掙了掙手，裴雅逸卻握得更緊，她不管不顧，冷著臉一直往回收，那力道有些嚇人，她眼裡都是決絕。裴雅逸微微驚訝，怕傷到她，只好慢慢配合著她的力道鬆開了手。
“我累了。”她輕聲嘆息，用另一隻手托住被他拉疼的手，轉身就走。
走廊長長，夜風寒涼，她的背影被華麗的燈光勾勒出一片陰影，深黑的裙襬與陰暗的地面幾乎要融為一體，那種孤獨彷彿刻進了骨子裡。
裴雅逸沒由來地心裡抽痛。
他一心護在羽翼下，捧在掌心裡的小公主，終於也長出了自己的翅膀，飛出了他的掌心。她盛放在黑夜裡，寂靜無聲，風華內斂，卻仍然吸引著懂得欣賞的人的目光。
只是他從前可以把她拉近懷裡，哄著她說自己喜歡的話，而如今，她留給自己的，只有反抗，冷漠，厭倦。
他站在原地，邁不動腳步。
裴雅逸沉默地看著季如風快步跟上了蕭輕塵。
宴會廳裡的人已經不多了，許多人都去了休息室或者另一個作為舞廳的大廳裡。呂雪因為趕著回去收拾東西，好回老家過年，已經走了，所以季如風才出來找的蕭輕塵。
季如風看著舞廳里人來人往，輕笑道：“出去逛也不說一聲，手機也不帶，走的時候還說去洗手間，我都差點要進去找你了。”
蕭輕塵原本低落的心情在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多少好了點，她彎著眼睛笑起來：“一向風度翩翩的季家大少爺，居然想闖女廁所，這可真是個勁爆的新聞。如果我賣給報社的話，不知道價值多少。”
“好啊，”季如風笑得坦然，他一邊彎腰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伸出手道：“我們再重複一遍對話，你錄下來發給報社，到時候記得跟我分贓。”
蕭輕塵伸出手放在他的掌心，腳步隨著他舞動起來，她低聲笑：“這可真是一個發家致富的好主意，以後我就指著你的花邊新聞賺錢了，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大廳裡音樂聲流瀉，曲調輕緩的鋼琴曲，坐在角落的女孩子垂著眼睫獨奏，許多人隨著音樂舞動起來，光線微弱陰暗，氛圍極好。
“你都是有車有房的副經理了，怎麼還這麼精打細算呢？”季如風退後一步，手掌輕輕託在她的腰際，他的笑聲從她頭頂傳來：“有城堡有馬車，還有騎士，你快要從公主變成女王了，怎麼還要壓榨你忠心耿耿的騎士呢？”
蕭輕塵倒是一怔：“有房？”
“看來你還不知道，”季如風聳肩，託著她轉了個圈，道：“你走後不久，黃經理過來敬酒告訴我的。說是公司給經理級以上的領導安排了公寓住，通知你趁著年假搬進去，年後上班就可以住了，離公司不遠，挺方便的。你面子可真大，領導敬酒都要來兩次，而你還不在。”
他們兩人舞動著，動作輕緩柔和，一邊說著話，就到了角落的柱子邊。
蕭輕塵微微按住季如風的肩膀，停了下來，她神色莫名：“師兄，其實……我知道，副經理的位置是給你留的，這房子，恐怕也是諾雅專門給你準備的吧。”
季如風淺淺笑著，既沒說話，臉上也沒露出一絲被拆穿的驚訝。
“那天黃經理叫我去奧奇演講網站建設方案的時候，我出辦公室正好聽見你在和你父親通電話。”她微微嘆氣：“抱歉。”
“沒什麼好抱歉的，輕塵。”季如風眼神溫柔地看著她，他的語氣很誠懇：“我知道你能勝任這個職位，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我原本是想慢慢從基層成長上升的，但是我父親等不了我那麼久，他耐心不好。”
蕭輕塵失笑。
“你安心住著吧，你一直住在你租的那個小屋裡，我勸你多次都不聽。”季如風的表情無奈，但神色間分明就透著縱容：“我看你哥來了也沒法把你請進城堡，反而和你一起住在了小房子裡，我就知道你是個人物。”
蕭輕塵聽見他提起裴雅逸，微微有些不自然，但還是對著他投來的眼神，表情自然道：“你倒是費心了，騎士。”
“騎士……”季如風難得嘆氣，他眉宇間有淡淡的愁色：“可能守護不了公主多久了。”
蕭輕塵知道他有話要說，沉默著沒說話，眼神柔和地看著他。
“年後我就會去諾雅的高層，”季如風目光幽深：“任銷售總監。”
諾雅整個公司的銷售總監，這和一個部門的銷售經理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諾雅下設多個種類的銷售部，每個部門配有組長、主管、經理等職務，而這些銷售部統一都歸銷售總監管。
季如風不是沒有這個能力，只是這與他規劃的有所不同，原本他的父親季景林多次催促他回S市管理家族企業，但因為放心不下蕭輕塵，加上他一心想堅持證明自己的能力，所以一直拖著。這次季如音來C市，明著說是來看望他，其實就是季景林派來下最後通牒的。
“我答應了我父親，這是我在諾雅的最後一年。”季如風無聲輕嘆：“我怕情況有變，萬一需要提前回去……輕塵，我……我怕我照顧不到你。”
我怕我照顧不到你。
這句話真的極有技巧，既定位了他騎士的身份，又讓他顯得與所有非男女朋友關係的朋友不一樣。
蕭輕塵聽得懂他的弦外之音，她看著他，認真道：“師兄，你其實不用這樣為我安排周全。照顧我，並不是你的義務，你不用非得……”
“輕塵。”季如風知道她要說什麼，這樣明確的拒絕的話，他不知聽過多少次，但他彷彿就是魔怔了一樣，屢屢總是聽不進去，反而愈發想要給她最好的。
他輕聲道：“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他從未如此正式地開口詢問，蕭輕塵心中若有所感，突然心跳快了兩拍，卻也不是因為雀躍和激動，她已經開始斟酌委婉的措辭。
“好，你說。”她微微一笑，分明把拒絕寫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