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換個方式
蕭輕塵看著裴雅逸攝人眼神,只覺得骨頭縫裡都無端冒出寒氣來,她當然知道他對她不是什麼兄妹之情,早在幾年前那個被他壓在床上的下午,她就明白了。
但正因為這樣,蕭輕塵才更加抗拒這段感情。
自從父母車禍雙亡之後,她一直都和裴雅逸一起長大,裴雅逸表現出來的所作所為,無一不彰顯著他是一個極為稱職的兄長。或許蕭輕塵當年對他不是沒有過別的感覺,只是在裴昊和顏嵐的潛移默化下,她一直就以裴雅逸的妹妹自居。在她還沒有回過味來的時候,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對裴雅逸已經有了好感的時候,就被他一下子擊碎。
那種震驚,那種尷尬,那種惱羞成怒,無一不讓她抗拒著,心底裡有個聲音在叫囂著離開。這個念頭根深蒂固,一旦埋下種子,就迅速生根發芽,等到她可以自力更生的時候,立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逃離。
裴雅逸說,我對你,可從來不是什麼兄妹之情。
蕭輕塵心裡亂的很,腦子裡又不可控制地浮現出當年的場景,她強自平靜,不想讓裴雅逸看出端倪,於是冷著臉不接話。
裴雅逸無意為難她,只是看她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樣子,出言堵她的話頭,看她不說話的樣子,也不再窮追不捨。他將剔透的骨瓷碗輕輕往她面前推了推,放緩了語氣,道:“喝湯。”
蕭輕塵疲憊地垂下眉眼,他不提,她自然裝傻。
雖然知道逃避不是辦法,但眼下除了逃避,她別無辦法。
她沉默著喝了一口湯,味道出乎意料地還不錯,中草藥的味道和著烏骨雞的香濃,也不是那麼難以下嚥。
等到蕭輕塵捧著碗喝完一碗湯的時候,她的內心已經平靜下來,她放下碗,輕輕舒了口氣,忽然出聲道:“裴雅逸。”
這個連名帶姓的稱呼,讓裴雅逸的感覺並不好。但是比起公事公辦的“裴總”,距離遙遠的“哥哥”,這個稱呼已經好了太多。
於是他放下筷子,回過頭看著她:“什麼?”
“你能不能別這樣。”蕭輕塵的語氣平靜,一旦下定決心要把一切說開,反而內心的恐懼就不再那麼強烈了。
她頓了頓,接著道:“如你所見,我現在只是諾雅公司的一個小職員,住在房租便宜,環境惡劣的貧民區裡。但是我很努力地在工作,經過幾年的沉澱,每個月的收入還算可以,完全能負擔我現在的所有支出。運氣好的話,或許在不久之後,我還能首付一套房子。我每天擠公交上下班,每天去菜市場裡討價還價,每天重複著幾乎一樣的事情。但是我覺得充實,比起在豪宅裡生活,有傭人打理好一切,有豪車出行,我更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
“從前我從沒想過,以後我會是怎樣的,我的夢想是什麼。但是當我來到這個城市,來到諾雅上班,甚至於我現在的生活,我都覺得很滿足,我覺得這就是我理想的生活。有某些東西可以堅持,可以為之付出努力,即便遙不可及,也仍然讓人甘之如飴。”
“我已經下定決心,不會輕易因為什麼而改變。”蕭輕塵的語速不快,語調微微上揚,眼裡認真的神色讓她整個人都顯得明亮起來:“事隔數年,我不想再追究什麼。你的到來的確讓我感到很意外,但也僅此而已了。”
她側過臉看著裴雅逸,認真道:“我認為你這樣的做法是很沒有意義的,即便你現在有權有勢,可以讓我的直接領導對我下指令,但那又怎麼樣?除了讓我覺得無可奈何、煩躁之外,不會再有別的什麼了。等到我終有一天煩了,我的選擇也只能是離開。這世界很大,可以去的地方很多。”
“你……”蕭輕塵看著裴雅逸眸光越來越可怕,心裡也有些發憷,但話已至此,她也只能堅持著說完:“你已經對我造成了困擾,我覺得很不適。”
裴雅逸放在餐巾上的手指慢慢收緊,指節都被捏得發白,但他還是竭力剋制著,就連表情也是沉穩的,唯有聲音,彷彿冷得可以結冰。
“為什麼?”他凝視著她:“當年的確是我的錯,是我衝動,我可以道歉。但說到底,我並沒有對你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就算你還是不能原諒,那麼,到底是為什麼?”
“是什麼讓你心裡的芥蒂這樣大?”
“你對我是什麼感覺,你自己最清楚。”裴雅逸一字一頓,目光裡的審視近乎一柄實質的劍,冷冷地逼視蕭輕塵:“到底為什麼不能接受?”
是啊,為什麼呢?
蕭輕塵啞口無言。
她心裡只想著逃避,只想著拒絕,甚至於內心是害怕的,但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卻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你以為你長篇大論,貌似攤牌的一番話,就會讓我覺得我的努力毫無意義嗎?”蕭輕塵顯然低估了裴雅逸,她只想逃避,說了一大堆話,卻忘記了眼前這個人,恐怕是比她自己還要了解她的人。
裴雅逸早已看穿她的心思,每次遇到無法解決的困難,她都只會逃避,像一隻可笑的鴕鳥,以為只要逃避,事實就不復存在。
從前做作業遇到難題是這樣,現在面對自己,也是這樣。只是當年她會敲開自己的房門,用漂亮的眼睛懇求自己教她,而現在,她的處理方式就只剩下了冷言冷語,油鹽不進。
裴雅逸來到C市之前,就讓人把蕭輕塵這幾年的近況打聽清楚了。他知道季如風喜歡她,也知道季如風后來追到C市,但是蕭輕塵至今仍然聲稱他們是同事關係,仍然叫他“師兄”,裴雅逸就知道,季如風並沒有成功。
就如同她逃避自己一樣,逃避著季如風。
於是他換了個方式問:“塵塵,是我現在的做法讓你覺得不適,無法接受嗎?”
這是明顯的偷換概念,蕭輕塵的意思是他已經影響到她的生活,言語之間是要求他不要再對她的生活造成什麼影響。而裴雅逸的問法,卻是直接變成了他追求的方式不對。
蕭輕塵自然也知道他這句話有問題,但是如果不回答這個問題,就要回答為什麼不能接受的問題,更甚至於要回答他在她心裡是什麼感覺的問題。
其實這兩個問題都可以不回答,裴雅逸的語言陷阱十分高明,他出的題是選擇題,而不是填空題,讓人下意識地不去思考別的可能。
但是如果她轉身就走,說不定裴雅逸又會做出什麼引人注目的動作來,說到底,蕭輕塵還是十分在乎自己現在努力的結果的。說什麼離開的話,也只是表面上說得豪邁,如果真要重新開始,不僅要躲過裴雅逸的視野,還要規劃新的人生。
真的是千難萬難。
於是在面對裴雅逸這個簡單的問答題的時候,蕭輕塵怔了好一會,最後還是輕輕點了頭。
於是裴雅逸便笑起來,他很少笑,但並不妨礙他的笑容十分好看。那雙明亮逼人的眼睛裡都帶了十分的笑意,就連淺薄的嘴唇也微微翹起,整個人的五官都明朗起來。
莫名的,蕭輕塵就不敢直視這張臉了。
裴雅逸說:“好,我知道了。”
蕭輕塵當時並沒有實質性地理解到這句話,那天在裴雅逸的堅持下,她還是吃完了那頓飯,最後被他送回了停車場,趕在下午上班之前回到了公司。
但是第二天,她就明白了。
當她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呂雪朝著她笑得一臉諂媚:“輕塵輕塵,你發了呀,怎麼還訂起早餐來了?還是羲和坊的,我聽說他們家的東西可好吃了,就是貴得讓人腎疼。”
然後她指了指桌上造型精緻古樸的紅木食盒:“可以給我一個蟹黃包嗎?啊,我好餓……”
蕭輕塵莫名其妙:“我訂的?”
呂雪更加莫名其妙:“不是你訂的?”
蕭輕塵:“……”
“呃……”呂雪抓了抓頭髮:“難道是季如風?不對啊,他不是出差了嗎?可是剛剛那個穿著羲和坊制服的人明明說是有人訂了餐,每天送過來的啊。”
“哦!我知道了!”呂雪一臉恍然大悟,握拳道:“我知道了!輕塵,有誰看上你了!啊呀,為什麼追你的人那麼多啊,為什麼我還沒有男朋友啊,這不公平……”
蕭輕塵直到現在才明白過來裴雅逸說的話。
不能接受之前的方式,那麼換個方式呢?
她只覺得無力和苦惱,卻不知道,這個方法還是裴雅逸拉下臉問了程宇的成果。
程宇得知自家老大在追人方面有問題,還垂詢了自己,心裡那個得意可是不得了,當下給裴雅逸貫徹了一番追人三十六計、泡妞速成等方針。
裴雅逸擰著眉毛聽完,他實在是做不來什麼送花送禮物的肉麻舉動,更遑論每天上下班開著程宇說的某款顏色鮮豔、造型誇張的車,捧著一束花等在諾雅樓下的舉動。
別說蕭輕塵,就連他自己,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也覺得心裡發毛。
於是就變成現在這樣。
他知道蕭輕塵有時愛睡懶覺,C市的交通又十分擁堵,很多時候勉強趕到公司不遲到都算很好了,別說吃早餐了。於是就訂了早餐,親自去店裡指點挑選了膳食,早上和中午都送過去。
但他卻直接在蕭輕塵面前消失了。
這是裴雅逸的高明之處,他知道,蕭輕塵現在對自己的感覺不是反感都該慶幸了,如果現在還去她面前,說不準那些早餐午餐都要被她扔過來。但是他避而不見,卻又時時提醒著她自己的存在。既讓人覺得無可奈何,也讓蕭輕塵無計可施。
蕭輕塵自然不想引人注意,呂雪既然已經誤以為是她訂的餐,如果她再倒掉,就顯得十分奇怪。如果不承認是自己訂的,那麼以呂雪那個八卦的性格,隔天整個部門就會傳遍自己有了追求者的閒話。
於是她含糊其辭,承認了是自己訂的餐,謊稱是去醫院檢查了,說是低血壓需要調理,要注意合理搭配膳食。
她說得無心,卻不知道歪打正著,裴雅逸本意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