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薔薇和雨
夏夜雨勢洶洶，回來的時候兩個人身上都被淋溼了。尤其是裴雅逸，一雙昂貴的手工皮鞋全被水浸透，水跡一路蔓延到膝蓋上。
裴昊去了外地出差，顏嵐回了S市去看裴雅逸的外婆，等他們兩人一進門，迎來的就是張媽的大呼小叫：“哎喲，我的少爺小姐哦，這麼大的雨天，怎麼走回來？也不讓老頭子去接你們，哎，真是的。”
她說的老頭子，是她的丈夫，也就是司機張叔。
“啊，沒事的，張媽。”裴雅逸是不會回答這些問題的，蕭輕塵只好在一旁賠笑：“我出來的時候不是沒下雨嗎，唔……”
裴雅逸拿著厚實的毛巾，從背後包住蕭輕塵，輕輕推她一把：“去洗澡。”
蕭輕塵整個人被包在毛巾裡，聲音悶悶的：“噢。”
等她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裴雅逸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坐在房間裡的小沙發上，手裡拿著一封信箋，茶几上還有幾張花花綠綠的信封，都是被拆開的，零零散散地堆在一起。
“你在看什麼？”蕭輕塵敏銳地發現，信封旁邊是自己前些天收回來的書包。
“大約是情書吧。”裴雅逸回答得隨意而輕蔑：“都高中生了，字寫錯就算了，句子還不通。”
近乎是羞辱的語言，即使說的不是自己，也讓蕭輕塵的臉刷一下通紅，彷彿連自己也變得一文不值起來。
“還給我。”她突然大步走過來，伸手搶過裴雅逸手中的信箋。
卻不防裴雅逸看似輕描淡寫，手中的力道卻不輕，被蕭輕塵這麼一拉，精緻的信紙一下被撕成兩半。
紙張撕碎的聲音彷彿把時間也撕碎了，裴雅逸捏著半頁信紙，目光幽深而凜冽，蕭輕塵僵硬著說不出話。
良久。
裴雅逸別開眼，輕輕將手中剩下的半截信紙扔進腳邊的紙簍裡，桌上剩下的幾封信也被他拂了進去。
然後他從身後拿出一個漂亮的紙盒。
蕭輕塵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
繁重的課業，忙碌的備考，幾乎讓她忘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裴雅逸開啟盒子，裡面是六枚精緻的巧克力，造型是漂亮的薔薇花朵，沒有文字，周圍還有一些烤餅乾，有的的小熊形狀，有的是小貓，有的是蝴蝶。
從十歲那年開始，蕭輕塵每一年都會收到這樣一份禮物。
只是每一年，這份禮物都在變得精緻，味道都在變得美好，造型都在變得豐富，但吃進嘴裡，仍然讓人覺得苦澀，仍然讓蕭輕塵淚如雨下。
她拿起一塊巧克力放進嘴裡，濃烈的花香和著牛奶香味一起融化，凝在舌尖的感覺絲滑而美好。
裴雅逸關掉燈回來，就看見蕭輕塵紅著鼻子坐在沙發上，滿眼晶瑩。
他不由嘆氣，一邊坐下來給她擦去眼淚，聲音是罕見的溫和：“怎麼又是這樣，說了要許願。”
室內燈光昏暗，僅剩茶几上那盞剔透的玫瑰花形檯燈，散發著朦朧的玫紅色光芒。
蕭輕塵看著他，啞著聲音說：“還是難吃，難吃得我都哭了。”
裴雅逸點頭：“下次吧，給你做更好吃的。”語氣溫和而縱容，眼底再也看不見幽深，僅剩溫柔的光，堪堪將她包裹。
蕭輕塵便一下子撲進他懷裡，滿臉的淚水全被他精緻的襯衣吸收，壓抑著哭出聲來。那懷抱溫暖清香，帶著洗浴後的點點水汽，像是青澀，又像是誘惑。
裴雅逸低頭貼著她的頭頂，手指一下一下順著她的髮尾，垂著眼眸，周身倒刺收起，稜角變得圓滑，唇角盡是溫柔。
“哥哥……”她低聲喊，嗓音尤帶幾分顫抖。
裴雅逸的聲音壓抑而低沉，他說：“嗯，我在。”
二十歲的裴雅逸，已經學會鋒芒內斂，暫且隱忍，他抱著自己從小守護大的女孩，熊熊心火，已能燎原。
在S市上學的裴雅逸請了假連夜回到N市，一路奔波又淋溼了雨，照顧好蕭輕塵睡下，第二天就重感冒了。
正好第二天是週日，連續一月的加強複習，老師們終於給蕭輕塵他們放了一天假，於是蕭輕塵端著一個托盤進了裴雅逸的房間。
室內光線昏暗，裴雅逸躺在床上，眉毛擰著，雙眼緊閉，臉上都是不正常的紅潮。
“哥哥。”蕭輕塵把托盤放下，裡面是一碗濃稠的粥，還有兩樣開胃的小鹹菜。她伸出手放在他額頭上，輕聲嘀咕：“好像退燒了。”
裴雅逸睡得有些迷糊了，朦朧中感覺有人在旁邊，略略抬眼，便看到蕭輕塵皺著眉咬著唇的樣子，他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就伸手拉住了她放在自己頭上的手。
蕭輕塵微怔：“哥？你醒……”
病中的裴雅逸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下就把蕭輕塵拉了過來，她整個人都倒向了床上，正好和他面對面，她眨了眨眼，長長的羽睫幾乎要掃到他臉上。
裴雅逸只覺心尖上都被那柔軟纖細的睫毛掃到了，觸電一般酥酥麻麻，他把她抱進懷中，一個翻身，用被子裹住了彼此。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親密，這樣近的距離讓蕭輕塵覺得無所適從，白皙的臉上很快蔓延了一路紅霞，她靠在他胸前，只聽見他沉穩有力的心跳，以及微微急促的呼吸聲。
裴雅逸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在無數次夢見過的夢中，還是終於夢想成真，將心中惦記許久的人擁進了懷中，他深深吸了口氣，鼻間全是她清新柔和的髮香。
於是他低下頭，輕輕吻了她的耳尖。
蕭輕塵這下連耳尖都發燙了，她僵硬著身子不敢動。
裴雅逸的呼吸撲在她的臉上，從耳尖到額頭，再到鼻尖，他的吻輕緩而溫柔，彷彿對待易碎的珍寶，甚至帶著一點不可名狀的虔誠。
蕭輕塵心跳如雷，抓著自己的衣角，不知所措地仰著臉，雙眼顫抖著閉上。
等她再次睜開眼時，就看到裴雅逸近在咫尺的雙唇，他的睫毛長而直，眼角一片陰影，呼吸均勻地鋪灑在自己臉上，睡得很熟。
蕭輕塵被他壓在身邊，雙臂緊緊地抱著她的腰際，讓她動彈不得，想起身，又怕驚醒他，內心掙扎了半天，最後只好低頭靠著他的肩膀，等著他自然醒。
誰料這一等，連她也睡著了，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然是中午時分，張媽在樓下叫著“輕塵小姐”，聲音越來越近，大約是想過來敲門。
蕭輕塵一驚，抬頭正想叫醒裴雅逸，卻看到對方睜著一雙幽深墨黑的眸子，垂著眼看著自己。那眸光深邃動人，俊逸的臉上似乎還帶著柔和的笑意，對上自己的目光，也絲毫不顯尷尬，裴雅逸的嗓音帶著初醒的低沉沙啞，在蕭輕塵的頭頂響起：“醒了？”
蕭輕塵只感覺頭頂都在發麻，甚至帶著令人酥麻的電流，這電流一直蔓延到自己臉上，瞬間就是緋紅一片。她掙扎著伸出手，推開抱著自己的裴雅逸，慌得手足無措：“啊……嗯，起床吧。”
說著就掀開被子掙扎著爬起來，也不管裴雅逸是什麼表情，推開他就跑了。
裴雅逸看著被甩上的房門，輕輕咳嗽了兩聲，擰著眉毛起身。
……
裴雅逸身體健康，從小到大幾乎都沒怎麼生過病，說是感冒發燒，也不過兩天就好了。唯一讓他覺得有些困惑的是，原本跟自己好不容易再次親近起來的蕭輕塵，突然又開始變得躲躲閃閃。
有時候在走廊遇到，狹窄的通道，兩個人四目相對，裴雅逸還沒說什麼，就看到蕭輕塵低著頭走開，仔細看一眼，她的耳尖還是紅的。
裴雅逸的疑惑只是一瞬間，他在後一刻忽然頓悟，自己經營多年的感情，小心翼翼珍而重之不敢言說的秘密，在自己看不到的角落，生根發芽，終於開出稚嫩而嬌弱的花來。
裴雅逸從S市回來，只請了一週的假，他看著蕭輕塵忙碌備考，每天晚上都會抽時間陪著她做完作業，等他回學校的那一天，終於等到她溫軟而香甜的一個擁抱。
再到六月高考，裴雅逸再度請假回來，每天接送蕭輕塵考試，直到她高考完，陪著填報志願。
蕭輕塵坐在電腦前，捏著滑鼠猶豫不決。裴雅逸就斜靠在窗邊的單人沙發上，垂著眼角看著手機。
“哥……”蕭輕塵單手撐著臉，側過頭回來看著他：“我報哪裡比較好？”
裴雅逸捏著手機的手指緊了緊，其實螢幕一片漆黑，但他還是保持著看手機的狀態，聽見蕭輕塵問話，他才抬起眼來，聲音平靜：“以你平時的成績，B大和F大都是可以的，你考慮學什麼專業？”
蕭輕塵有些茫然。
夢想一類的話題，從前不是沒有人跟她提過的，只是真到了要選擇的路口，難免有些迷茫起來。
“學商嗎？”裴雅逸適時開口：“女孩子一般選擇學外語和財會類比較多，陳曼冬選的什麼專業？”陳曼冬跟蕭輕塵已經是極為親密的閨蜜關係，偶爾總是對裴雅逸提起，於是他也記得清楚了。
蕭輕塵眼睛一亮：“嗯，我問問她。”
然後打了電話，得知陳曼冬想學商的想法。
裴雅逸不會告訴她，自己一早就調查過陳曼冬想學什麼，陳家只有她一個獨女，父親是經商做生意的，陳曼冬的選擇可以說是必然。
“電子商務這個專業不錯。”裴雅逸坐在窗臺的午後陽光裡，唇角是淡淡的笑意：“新欣的行業，未來的發展趨勢必然朝著這個方向。”
“我也有聽說，”蕭輕塵被那少見的笑容晃了眼，忙別開視線，道：“嗯……好像S大就有開設這個專業，目前來說，是最好的。”
裴雅逸並不接話。
“哥，”女孩子的眼眸裡滿是清澈，帶著點點微芒，語調微微上揚：“那我就跟你一個學校啦。”
裴雅逸一直捏著手機的手指，終於鬆開來，眼角眉梢，柔和一片。
（注，文中六枚巧克力的含義：“塵塵生日快樂”，是六個字。之所以不寫字上去，是因為當年蕭輕塵父母那場事故。）